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万物有道。倘若混沌无序才是至理,圣祖又何以开天辟地?”
我极目望去,见刑天宫牢狱中的仙官皆已被押解过来,并锁在一个囚台之上,父王、母后也在其中。
孟还天哼笑道:“谢真君此言差矣。天道正理,惟有均衡……”
我听到均衡二字,心中不禁突地一跳。孟还天却似浑然不觉,只啧然道:“……你们一个个满口礼义道德,却不知在旁人眼中,连狗屁也不如。我们妖魔鬼怪自有安身立命之计,又何必听你们安排?你们若真是天命所向,这幻海中的真灵之气,又为何尽数枯竭?”
谢明台面色一僵,竟而哑口无言。孟还天叹道:“罢了。你们倒行逆施,自行其是,以致天界众生落入苦海,不得解脱。从今往后,多受些劫难,也是应该的。”向后一示意,只见向千秋血淋淋一只断掌抓着我父王后背,将他推下囚台,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孟还天命令道:“九皋,交出来罢。”
江鹤行好不容易才站稳身躯,闻言嘴唇一颤,却并无动作。
孟还天往台上一指,不耐烦道:“你亲朋手下皆已沦为阶下囚,我要杀要剐都只在一念之间,还能更坏不成?何况这幻海之眼,如今也不该在你手里。”
江鹤行听到后一句,神色不知是喜是悲,反手插入自己胸口,缓缓将一物托出。只见一块眼睛大小的灰黑色石头,从他手中慢慢浮起,悬于半空之中。石头虽平平无奇,却似泛着一层漆黑神秘的光泽,令人莫敢逼视。
孟还天直勾勾地向半空望去,脸上竟流露出一丝难耐的兴奋之意:“看来一切幻乱,终于要了结了。”肉瓣一举,便向那石头卷去。
只听一声清越剑啸,甲胄齐动,斧钺交鸣。叶疏按剑上前,开口道:“孟前辈,且慢。”
孟还天肉瓣悬停空中,距那石头只一臂之遥,不紧不慢道:“千霜神君有何高见?”
叶疏道:“前辈自称要重开幻海,再造新天。可惜玄女创世以来,幻海便从未与人间相通。既如此,又何来重开一说?晚辈虽属仙族,不过为平衡之意,对其种种施为,也并不十分赞同。只是前辈所言不尽不实,实难取信于人,还是将幻海之眼交还帝君,重新计较为是。”
孟还天向身后长枪如雪的甲兵一瞥,啧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在石头里看见了什么?”
叶疏平静道:“前辈,放回去。”
孟还天微微一笑,忽道:“你可知道,此海为何名幻?”
这一句话问得突兀之极,叶疏与我对视一眼,才道:“我不知道。”
孟还天叹道:“我来告诉你罢!”
只听一声爆响,他全身肉瓣如同一蓬炸开的蒲公英般,倏然长大了千百倍,在海面上卷起一道腥臭的飓风。那本已空空如也的幻海,竟似掀起了一层看不见的黑色浪潮。
孟还天目视海面,道:“慈悲是幻,热望是幻,好梦如云,柔情似水……都是幻。九天玄女一手创造的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幻。如今幻梦破灭,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言语,只觉匪夷所思,荒诞之极。只听孟还天道:“你可曾想过,九天界与人间既不能相通,玄女为何耍猴儿一般,叫你们辛辛苦苦,编织诸般人间梦?因为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终有一天,你们都会变成非人之物……到那一天,这拯救苍生的九天界,本身就成了人间最大的冤孽。”
江风吟忽道:“她心里想些什么,你怎么知道?”
孟还天向幻海之眼一指,道:“因为我就是她。”
只见那小小石头不断上浮,身周的光泽也重重晕开,终于在海面上空形成一副大得惊人的幻相。幻相中一名女子端坐宝座之上,虽双目深阖,但那仁慈不朽之姿,除却九天玄女,不作第二人想。但见她洁白的肌肤上开满血肉模糊的花朵,头颅和身体断为两截,原本秀美的长颈,却由一条冰冷的黑蛇取而代之。于是那圣洁的美貌之中,又染上了一层邪恶诡异之意。
只听一阵根系缠绕之声,白空空无数肉肢深结地底,阴无极、九命丝丝亦化为腥黄色须蕊,与孟还天首尾相接。孟还天怀念地向那幻相望去,黏腻的声音随之响起:“她一生寻求均衡,我便是她的’均衡’。我与她同为一体:她是神,我是魔;她是幻,我是真。她是过客,我是归人。我还要感激你,若非你在无量劫灰中织梦点化,我至今还不知自己真身。琼华仙君……不,多谢你,江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