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床头柜上常年放着一杯润喉止咳的茶水,茶杯下的杯垫为茶杯持续加热,好让茶水一直保持温热。他一边咳嗽一边拿过茶杯,茶水顺着他的食道一路滑进胃中,他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喉咙也稍稍好受了一些。
他搁下茶杯。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向小敬发了脾气。
小敬不过是个被他自私地圈养在家中的仿生人,他有什么资格为难它?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不断下陷,他不能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在精心设计的代码中坠落。
也许他早该将小敬送走。
这个念头从纪弘易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他随即意识到小敬一定会恨他。
他不想小敬恨他。他的大脑零件在这时高速转动起来。他可以将它送回工厂,只要清除掉记忆,小敬就不会恨他。
可是这也意味着小敬的所有数据都会被清空。它的性格会被调整至初始值,与纪弘易有关的所有记忆也会被格式化。
纪弘易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抹除它的记忆无异于抹去他自己的过去。
他还是下不了手。
就算他知道数据可以被备份,就算他将来后悔了依旧可以将保存的记忆导入新的仿生人,他还是下不了手。光是送走小敬这一个念头就让他感到惴惴不安。
将纪敬赶出家门这件事,他一辈子只有力气做一次。
纪弘易擦掉脸上的汗,在床沿边坐下,他屈起一只腿,拿过袜子准备穿上,手指却不小心摸到了脚背上的伤疤。
烫伤伤疤的增生让他脚背上的这一小片皮肤微微突起,摸上去并不平整。
大颗眼泪随即从眼眶溢出,犹如从伤口滚落的血珠,止不住地向下跌落。
他做的并不是噩梦。他是梦到了纪敬刚到他们家里的日子。他在温柔的、没有疼痛的梦境中见到了纪敬大惊失色的模样,听到他惊声呼喊着:“你的皮都掉了!你都不会疼吗?”
纪弘易失神地摸着脚上的伤疤,视线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他用掌心擦掉脸上的泪水,接着快步走进卫生间,正要打开水龙头,却和镜子中的自己撞个正着。
常年在高压环境下工作的他面露倦色、脸色苍白,从他头顶打下的聚光灯几乎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几乎要认不得自己了。他望着镜子中的男人,忽然抬起左手手臂,将手掌朝向自己。
他先是将手指压在自己的锁骨上,过了一会儿,他的指尖顺着肩膀向下点去,又从右缓缓挪到左,像是在抓取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