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凌晨的晚风顺着衣领直往里灌,张莹莹浑身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前半生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毕业时明媚的阳光仿佛还照耀着她的未来。
她是家族的骄傲,是野心勃勃的“末日一代”,是羡煞旁人的基地研究人员,退役以后她理应享受着高出常人许多的分配额,而不是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像现在这样躺在马路边苟延残喘。
使人失去短期记忆的药品是她最得意的发明,它不仅成功率高,而且对身体无害,那时她并不了解这些药的具体用途,她以为它们会像“王”所说的那样,被应用到某些精神疾病的治疗当中。
有一天,政府邀请几名顶尖的研究人员观看了一份录像,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杀审判”,她看到那名可怜的平民蜷缩在座椅里颤抖个不停,低声乞求法官放过他。
幸运的是,经过陪审团的讨论之后,法官判定他没有自杀倾向,这便是“失忆药”派上用场的时候,张莹莹看到几名带着面具的人将她的得意发明打进了男人的手臂。
“我们跟踪了每一位接受过注射的人,我必须得说:你们的研究十分成功。到目前为止,药品没有出过任何意外,你们看——”
政府的工作人员将手指在触摸屏上点了点,下一秒便是平民照常出入写字楼上班的画面。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莹莹一阵气血上涌,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其他同行的研究人员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他们面面相觑,心情复杂,还未来得及开口,工作人员突然伸长手臂,指向头顶的监控摄像头。
“各位的来访记录会被我们小心保管,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扫视一圈,笑眯眯地说:“今天我们只是请大家来观看研究成果。”
一句话便让在场的研究人员惊出一身冷汗,观看研究成果才不是‘王’邀请他们的目的,政府是想要将他们牢牢捆绑,让他们无法开口、无法脱身。
观看“自杀审判”的记录已经被统治者握在手里,就算无法忍受对方的暴行,他们也无法向其他人诉说。
回去的路上,几名研究人员皆是闭口不言。张莹莹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觉得无法忍受,次日她去找同行的研究人员,每当她开口想要讨论此事时,其他人都谈虎色变,摇摇脑袋借口离开。
回忆如浪潮,一发不可收拾,本该令她骄傲的发明突然被染上了不可磨灭的污点,她以为自己做的是件漂亮的艺术品,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把沾血的屠刀。时而涌现的、温暖的记忆片段让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滚了出来,她很想家,想要吃母亲做的馄饨,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政府口中那般难堪的人。
她从地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捡起被人踢瘪的塑料水壶,装进自己破了洞的布袋里。
受了伤的身体动作时疼痛难忍,她缩着肩膀,用衣领盖住自己乌青的脸庞,凌晨两点多才回到自己居住的筒子楼里。邻居们难得没睡,他们站在楼道里,还在热烈地讨论着纪弘易的录音和视频,见到张莹莹时,他们却像见到瘟神似的,立刻闭上嘴巴,躲回了自己的家。
起初大家在过道里碰到她还会试图和她打招呼,可是张莹莹总是低垂着头,谁也不搭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傲个什么劲。久而久之大家都将她看作是怪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苦瓜”便成了她的代号。
张莹莹关上房门,打开地上的暖炉,取下全是灰的围巾,然后撩起毛衣下摆,对着灰蒙蒙的镜子查看起身上的伤口。
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惊得她双肩一抖,她不想理会,可是过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继续,她只得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不耐烦地朝外头看去。
穿着灰棉袄的阿婆抬起头,撑开叠了好几层的眼皮,说:“闺女啊,我晚饭煮多了馄饨,你吃不吃?”
“……不吃。”张莹莹刚想关门,又听阿婆说:“我听邻居们说,你今天跟人打架了,你身上痛不痛啊?”
阿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创口贴,从门缝里递了进去,“你用着,你用。”
张莹莹将阿婆拿创口贴的手推了回去,“我说了不用……”
“那你把馄饨拿着吧。”阿婆赶紧将馄饨往前递了递,冒着热气的汤顿时溅出几滴,落在了她干瘪的手背上,“拿着,你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