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雪暂时停了,夜间温度却依然很低。纪敬虽然戴了手套,但是他骑了没一会儿便觉得双手冻得僵硬,他不得不将一只手揣进口袋,另一只手握紧车把。等到口袋里的手回温了,他便抽出来搭在车把上,然后将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取暖,如此反复。
自行车的车速愈发快了,寒风变得如同刀片一般锋利,从脸颊上刮过时,仿佛随时就能划开皮肤。
纪敬重重地喘着气,他的思绪如同一只缠了结的线团,越理越是杂乱,脚踏板都蹬得越来越用力。
他出神地想道:他和纪弘易没有体征圈,士兵只会将他们当成仿生人。仿生人想要出城可是件新鲜事,士兵很有可能会从围墙上下来查看,到时候他就可以胁迫对方放他们出去……
理智的弦突然颤动起来,纪敬的视线微微晃动两下,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而后又重重地吐了出去。
不能着急。他告诫自己:这事急不得。
可是烦躁的心情却始终无法缓解,眼看自己快要到达“口”字区了,他忽然放慢了蹬脚踏板的频率。他不想让纪弘易察觉到自己的焦虑,于是抬高视线,望向幽蓝的夜空。
今夜月朗星稀,远离市中心的郊区安静得好似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异世界。纪敬不知道游行是否还在继续,现在连接他们与世界的唯一信息渠道就只有“口”字区中央的公用电视机。
电视机一关,这世上的杂音便无法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远方的星辰若隐若现,好像怎么也追不到似的。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到达那片星辰闪烁的天空?纪敬心事重重地望着黑色的天际线,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和纪弘易好像两只试图逃离蚁群的工蚁。
他想他这辈子好像都在努力从当下逃离。小时候他想要逃离破旧的铁皮屋子,想要远离热衷于和陌生人上床的邻居,等到他被纪弘易的父母绑进城之后,他又想要从华丽的玻璃房子里逃走。
唯独这一次不同,这次他决心要带着纪弘易突破高墙,回到城外的原始森林。
纪敬的脚越蹬越用劲了,仿佛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到达天狼星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给哥哥造了座小木屋,木屋前停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的车筐被他用八颗螺丝固定,自行车的后座则被他用棉布包住。
因为自行车得常年停在小木屋外,他打算在上面铺一块塑料雨披,这样车子不容易生锈。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都好了起来,他呼呼地喘着粗气,突然又加快了蹬踏板的频率,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家去。
一刻钟后,纪敬将车停在“口”字区外的草坪上,然后尽量踏着轻松的步子,朝纪弘易的房间走去。
从走廊穿过时,“口”字区中央闹哄哄的一片,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竖起耳朵。人们正在吵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听了几句就兴趣缺缺地垂下头,径直走到房间门口,将钥匙插进锁孔。
纪弘易听到开门的声响,立即奔到门口。门开的瞬间,双方视线相碰,两人眼里随后便溢出了无法抑制的笑意。
纪敬关上门后将帽子取了下来,他像往常一样伸出双臂,搂住纪弘易的腰,然后将下巴埋在他的肩窝里。
哥哥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好像直到这一刻,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敢稍稍放松。
纪弘易将双手搭在他的后背上,他感受着纪敬的重量,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落下。
“回来路上没有人看到你吧?”他小心地问。
“当然没有,我遮着脸呢。”纪敬半闭着眼,非常享受每日的例行拥抱,“怎么今天紧张兮兮的?”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小心行事。”
“我知道的,哥哥。”纪敬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
“外面的公用电视好像坏了,听说有人把水倒进电视机里了。”纪敬抱了半天才舍得松开手,他在床沿坐下,懒洋洋地靠着背后的墙壁,扑面而来的暖气没一会儿就让他眼皮打架,“现在他们看不了电视了,都在吵是谁把电视弄坏的。”
纪弘易煞有介事地应了一声:“我好像是听到有人在吵架。”
“今天有什么新闻吗?”纪敬顺口问道。
纪弘易心里一跳,“我不知道,电视白天就坏了。”
纪敬心想,坏了也好,这样纪弘易就不会再看到那名仿生人顶着他的脸到处招摇撞骗。
纪弘易拿出晾干的煮锅开始煮面,他往锅里倒上水,然后接上电源,说:“你今天看起来有点累,晚上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