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出口,顶着自旁边头顶投射下来的阴恻逼人的视线,女子反而眼神更加灼热,言语间条理清晰,逻辑通顺,语气凿凿。
“六年前,御史汪兴国上奏揭发蔺皓之大人做文章以表对先帝对朝堂的愤懑不满,并与外族通信往来不断,甚至拿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用蔺大人笔迹与外族所传信件供呈御前。先帝震怒,当即将蔺大人关押候审,命锦衣卫彻查此案。
家父当时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却在查案过程中发现证据蹊跷,作为证人以及提交证据的汪兴国却证词含糊,疑点重重,遂上奏李阁老,恳请将此案重新取证,彻查一二,被李阁老以铁案如山证据确凿为由打回申请。随后更是将此案交由锦衣卫副指挥史主审,不允许家父再过问此案。
这桩涉及朝廷大员的案件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草草结案,昭告天下,而就在蔺大下狱当夜,一把大火烧尽了蔺府上下六十七口。家父察觉情况有异,曾在当晚前去蔺府探查,恰好目睹当晚犯下滔滔罪行的锦衣卫自蔺府大火前离开!家父回府之后神色悲戚,连夜将母亲与民女秘密送出城外。
就在民女与母亲离开京城的第二天,便听闻言府上下被曾经锦衣卫办案惹来的匪徒报复掠杀,满门被灭!然而这还不够!”女子说到这里已然是悲愤不已,眼眶湿润几欲泣泪,“追杀在后来的半年间并没有放弃,母亲终于还是死在了昼夜不停无孔不入的追杀中,而民女坠落山崖却幸被搭救苟全性命。六年来于偏远之地隐姓埋名面纱遮面,竭力搜集有关当年冤案真相证据,以求有朝一日上表朝廷,让这一百四十三条冤魂得以——昭雪天下啊陛下!”
女子再度重重叩首于地,单薄的身子因为激动的情绪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与孤勇。
萧允没有出声,也没有看向杨晏清,但是他感觉得到,诸位大臣的视线都在投向他。
这案件想重审,不难,想判,亦不难,然汪兴国、蔺皓之、言煜皆已死亡,当年事情已然死无对证,凭着一个女子的御前呈冤,就要推翻先帝金口玉言定下的案子,不论是于孝道,还是于皇家颜面,这个案子若是真要重审,无疑是让当今圣上在先帝的牌位上当着天下人的眼神扇一耳光。
一时间,萧允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扶着龙椅把手的手紧了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满殿寂然,杨晏清亦没有出声,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看着挺直脊背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镇定丝毫不乱的少年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就在这时,站在武将位列中的蒋青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有事上奏。”
蒋青能够感觉得到来自自家父亲戳在他脊梁骨的眼神,但这个套他已然钻了进去,甚至这女子能够安安稳稳走到宫前击鼓鸣冤,都是在他的保护之下,如今哪里能脱得开关系?
更何况在不知情时尚不觉怎样,如今在知情之后,面对如此霍霍滔天的冤案,若是明明知情而不上报,他蒋青当真枉活一世!
萧允知道这便是先生的后手到了,一时心下安定,开口道:“准。”
蒋青低头不去看父亲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日前曾与郊外与友人出游,恰巧捡到了浑身是血重伤垂危的罪犯汪兴国,此人如今虽未苏醒,却已无性命之忧。”
“这不可能!”一直隐忍沉默的李贤不敢置信地出言反驳,“蒋青将军可看清楚了?!那罪人汪兴国明明已经死在了大理寺牢狱,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郊外恰好被你所救!”
蒋青不快反驳:“李阁老若是不信,大可同下官前去亲自辨认一二。”
“你!荒谬!”李贤紧紧攥着玉笏,胸膛剧烈上下起伏着,染霜的长须颤抖着宣泄主人的不安与愤怒。
“敢问尚书大人,刑部可曾验尸确认死者确系罪人汪兴国?”杨晏清冷冽如雪的眼神刺向此时面色惶惶的刑部尚书,语气仍旧如往常一般温声和气,“还是说,这个问题,大人要问过李阁老才能回禀陛下?”
“臣不敢——”刑部尚书哪里还有之前的气定神闲昂首自信,哆嗦着出列跪下,额头已经是冷汗密布,汇聚流入雪白的领口中,“臣……臣……”
端坐在御座上的萧允手心已然因为紧绷的神经浸出汗水,如今的他沉默着,冷眼看着殿下一波又一波的事态发展,最终选择相信杨晏清,信任他不会真的将他置于不孝不悌的罪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