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头那么短,不过四点多,便已经是日落黄昏的时候了,暖橘色的阳光将百叶窗格的影子投在白墙上,从这面墙的影子上,便可以看出太阳落下去了几分。这种时候总是很温柔的,连医生令人恐惧的白大褂也变得温暖起来。
缪存看着西斜的霞光,听到电梯滴答的叮声,惯常地透过玻璃,看向走廊尽头的拐角。
他今天穿了衬衫,收进西裤里,继而是马甲与西服,打了一条墨绿色的缎面领带,外套是笔挺的风衣,远远走过来时,连影子都充满着气场与风度。
油画棒从桌子上圆咕隆咚地滚了下去,在地板上一不小心摔成了两截。
缪存推开椅子,走了一步、两步,小小地,继而猛然跑向窗口。
助理在前面领着,骆明翰听着她介绍缪存的康复情况,还未走到门口,似有所感,不经意地抬头,脚步怔住。
“哎,今天缪缪这么快就迎出来了呀。”助理跟着他们一起叫缪缪。
她不再打扰,笑着转身离开。
骆明翰走完了最后的几步,停在门前,隔着柚木色的门和玻璃。
缪存看着他,脸上渐渐渐渐地浮起一个笑,朦胧的,梦幻般的,他歪过下巴,紧紧抿着唇,不知道是要忍住笑还是忍住哭,只是看着骆明翰,蹙着眉,神情却又像是笑着的。他的瞳孔很明亮地望着他,注视着他,像是很久未见,而非是昨日才见过,眼睛也眨个不停,眼睫毛被濡湿,眼泪最终从眼眶里划了下来。
第79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择手段的骆明翰都招架不住的,他会说,是缪存的眼泪。
如果缪存是什么美人鱼,骆明翰甚至会专门腾出一个房子来装缪存哭出来的眼泪珍珠。
刚从谈判桌上下来的浑身戾气都被软化,他慌张得无所适从,猛然拧开房门时,缪存却比他动作更快,一阵风般扑入他的怀中。
缪存两臂紧紧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将那条墨绿色的领带都贴皱了。
骆明翰半抬着手,犹疑良久,才轻轻地回拥住了他。
他是以骆远鹤的身份来的,在缪存眼里、在整个医院眼里都是「骆远鹤」,缪存的依赖也是对「骆远鹤」。
心里不是没有比较,不是没有酸楚。夜里辗转难眠时也异想天开过,缪存有一天会不会发现他跟骆远鹤其实是两个人,他会不会不习惯骆远鹤的做事风格,他会不会也会有那么一个微弱的、如流星般的瞬间想起他?
他会不会哭闹,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觉得原来的「骆远鹤」更好?
他会不会到处找他?一个人坐着委委屈屈地等他?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骆明翰片刻也不能安枕,被子被掀开,他神色匆匆地一边套着衣服,一边往外走。客厅黑漆漆的,只有夜灯亮着微弱的光芒。扣了一半扣子的手猛然顿住,他清醒了过来,一言不发地站立好久,疼痛和心悸带来的麻痹一直蔓延到指尖。
他最后只能自嘲地笑笑。
“骆先生?是你吗?”只有钱阿姨在楼下试探而带着睡意的询问。
骆明翰知道,他是颠倒了因果。自始至终,他能陪在缪存的身边,不过是因为缪存只对骆远鹤的名字还留有情感与记忆。
骆明翰也知道,他的这种幻想简直愚蠢狂妄得不可救药,是自以为是,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是痴心妄想。
他以为他是谁?他谁也不是。
能当一个月骆远鹤的替代品,都是娘胎里给他的恩赐。
“怎么哭了?”他的手停在缪存背上,半笑着问,带着哄小孩的宠溺,扮演好骆远鹤影子。
不过是一周不到,骆远鹤就已经全面取代了他的地位,那么顺理成章,甚至青出于蓝。缪存想念他、依赖他,远甚他这个假冒伪劣品本身。
缪存匀出一只手来擦掉眼泪,脸上面无表情的,但鼻尖和眼尾都绯红。一向对外界不感兴趣的自闭症小朋友们,都放下了手里的积木魔方和小火车,木然又茫然地看着他哭。
其他家长都羡慕地看着这一幕,对于他们来说,能得到小孩如此全身心的依赖和眼泪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再哭下去的话,就要被他们笑话了。”骆明翰亦用指腹轻抹他眼底,在他耳边沉声轻哄:“是谁欺负你了?”
旁边有医师看护着,闻言笑着撇清关系:“可是见到你来了才开始哭的。”
骆明翰昨天听骆远鹤简单交代了几句情况,想了想,更温柔地问:“住院住委屈了是不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