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年可以听见一阵沉闷的风声。
就像许多年前,他还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皇子时听到的一样。
阴冷的,像是破了的旧鼓被风穿堂而过时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他记得在自己听见了这阵风声的那一天,父皇和皇兄们统统死于一场宫变,而何家也是在那一天崛起,将自己扶上了越国的皇座。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越国没有了,掣肘自己多年的何家也很快就会消失。
他是越国无权的皇帝,如今是他国的阶下之囚。
或许那位国师大人说得没错。
自己是个没什么作为的家伙,还是皇帝这么敏感的身份,与其带着会连累亲族全部被杀的风险苟活一时片刻,不如,在向夏国皇帝称臣之前就了解自己的性命,让自己在死的时候,变得像个皇帝,像个有为的父亲。
关押谢年的大牢里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为了避免他自尽,时时刻刻都会有两个看守在牢门外来回走动、巡视。
他手上拷着沉重的枷锁,双腿也拴上了铁链,连接在石墙上,就在谢年思考着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力道和角度去撞墙,才能成功自尽的时候,刚好经过他牢门的两个守卫的脚步忽然变得虚浮起来,就像是他们一瞬间入了梦境般,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沿着地道走了出去。
谢年有些惊恐地望着这一幕。
直到他看见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他认出这个男人是白天的时候,跟着夏国国师过来的那一个。
郁原川手心里抓着秦晞给的小药瓶,他最终还是决定孤身前来,在因反叛师父被杀,不得不转为鬼修漂流的那几百年岁月里,他始终都被一种奇怪的,掺杂着不甘、后悔、委屈的情绪所支配。
他只是一个小家族的子弟。
族内修为最高深的修士也不过才是筑基而已,这样弱小的一个家族,不但争取不到什么修炼的资源,还要时时刻刻担心提防会不会成为高阶修士们争斗时的炮灰。
那时郁原川所能看见的自己的命运似乎就已经到了头,他的资质算不得好,在缺乏资源的情况下,最好,也不过是像父亲一样,引气入体,然后为家族奉献一生,活够区区两三百年,便因为寿元耗尽而死去。
是秦晞把郁原川从那个资源匮乏的小地方带了出来,是他让郁原川见识到了家族以外的世界是如此地广阔,在天空之外,还有宇宙,诸天万界,济济众生。
也正是秦晞,滋长了郁原川的野心。
“好好修炼,为师所有的这些,在将来某一天,都要传给小川呐。”
“你想好了吗?”郁原川截断了自己的回忆,用一种冷漠平静到了极点的语气询问谢年。
谢年看着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脸:“国师大人所言,于我,乃是振聋发聩,拨云见日。”
他抬手朝着郁原川一拱:“只是谢某人如今连生死之事亦不能自由,实在是狼狈至极。”
郁原川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穿过牢门,从袖中取出酒壶与酒杯,再将捏了一路的药瓶也放到谢年身前:“此处有一壶桂酒,一丸药。”
他拔开药瓶上的塞子,倒出一枚通体萤黄,像是蜜蜡一样,只有小指指腹大的药丸来,放入杯中:“此药可令你无知无觉地离开,与沉睡无异,不会有痛苦。”
谢年苦笑着:“谢某多谢国师大人费心,谢过小哥相送。”
他自己拿起了酒壶,先对着瓶口轻嗅,毫不吝惜地赞了声:“好酒。”
清澈的酒液倾入杯盏,药丸遇酒即溶,它本身是淡黄的,融化后却连带着酒水一起变成了鲜红的颜色,悠悠地荡漾着冷冷的妖光。
谢年放下酒壶。
举杯的手开始颤抖。
他耳边的风声似乎变得更大了。
昏暗的牢室里,砌墙的黑石砖冰冷而沉默。
站在他对面的黑衣男人目光凝着,默默无言。
谢年想到自己庸庸无为的一生,想到破灭的母国和自己无法庇护的孩子们,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他将就被举到唇边。
那滴泪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噌!”
一声清鸣,于沉闷的牢室中回响。
谢年手中的酒杯被什么东西打飞了出去,一柄细长的剑穿透杯身,牢牢地钉进了石墙里,鲜红的酒液在杯中摇摇晃晃,却没有半滴撒漏出来。
秦玑衡和谢秋凝天黑了才从宫里出来,他先把妹妹送到家门口,就立刻朝着天牢冲来,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救下谢年的性命。
“师弟。”郁原川长眉凝蹙,双手中聚起了森冷的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