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玑衡把合谷子送到太虚仙境之外,打开了大阵:“......纪师伯,我爹他虽然从来没什么好心思,但......”他多少也逐渐明白过来秦晞为何突然向昔日的仇人示弱,心中不由得翻了五味。
在秦玑衡的认知中,自己的父亲是个万人嫌的坏家伙,但哪怕秦晞有着如此多巴不得置他于死地的仇人,他也从来没有收敛过自己的行事风格,毫不畏惧,毫不掩饰,持续不断地向这个世间输送着自己的恶意。
父亲好像永远也不会对自己造下的罪孽有歉意,更别提向受害者反思致歉了,他总是那么肆意张扬地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从不曾后悔过。
“他是为了我们。”秦玑衡看着面无表情的合谷子,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从前也很不敢相信,父亲他竟然真的会为了我们而妥协让步,这回他对纪师伯的道歉大概也还是在演戏而已,但他应该是真的想要与师伯重修旧好的。”
秦玑衡毫不犹豫地揭穿了父亲不怀好意的表演,他揉了揉鼻子:“为了我们兄妹几个。”
“你与他当真是大不相同,莫非这就是物极必反?”合谷子沉默了半刻,才开口说话。
秦玑衡微微蹙起眉毛:“我不是他。”
他从来不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合谷子抬手,又顿在半空,掩饰着眼里的遗憾,对着空气扇了几下:“显而易见,但你这性子,若是真遇上了心怀叵测之人,怕是要吃亏。”
“没关系,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而且,我只是暂时还打不过我爹而已,其他时候,只要不是遇上像纪师伯一般修为的人,我也有把握逃脱。”秦玑衡是合谷子所见过的,最年轻的地仙,就连秦晞也是一千多岁了,才踏入人仙的境界,而后,杀尽亲缘师友,于一朝一夕间,入无情大道。
合谷子看着朝气蓬勃的少年,忍不住叹息道:“你到底是怎么在那家伙的手底下长起来,心思还这么正的?”
秦玑衡挠头:“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他把我丢掉了,后来才找回去,接着他也没怎么管教我吧。”
合谷子被这个回答逗笑了,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令牌,抛给秦玑衡:“我先前说想收你做义子的话并不是调侃,又或者别的什么赌气的话,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日后若是有闲暇,就来合谷道境与我说说话吧——带着你妹妹来也行。”
秦玑衡手忙脚乱地接住令牌,再一抬头,只见合谷子的背影已飘然远去,空气中又传来他逐渐悠长的声音:“虽然合道道君无灾无劫,与世同存,但你爹业力深重,说不准哪天就倒霉了呢?你可一定要记得通知我来看他笑话呀哈哈哈哈!”
他感觉自己对合谷子的观感变好了许多。
父亲所伤害过的人里,有许多像合谷子一样,本心不坏,也没做过什么恶事的人,但父亲似乎就是格外地偏爱这类型的人们,将他们的心防击碎,碾进泥潭里,再看他们挣扎着往外爬。
若是都如合谷子一般道心坚定心思豁达也还罢了,但更多的人,从此沉沦在仇海之中,不得寸进。
秦玑衡很是珍惜地收起合谷子送给他的那张令牌,藏在袖中的银剑上,坠下深红的穗子,他捏住剑穗,想起那些自己从小世界里带出来,重新安置好了的居民们。
“不退,不让。”
正是在父亲面前挺身而出,保护他人这一瞬的豁然,更让秦玑衡明白了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地怯懦,倘若自己再强大些,再坚定些,那么那些无辜枉死之人的悲剧,便不会发生。
那个只顾着自伤,与父亲针锋相对的少年在心中的影像愈发地模糊,秦玑衡黑亮的眼眸写满坚定。
挂在门上的金龙精神萎靡地叫住了他:“嘿,小子,你就是镜花真君的孩儿?”
陈列着众多“收藏”的内室之中,秦晞的轮椅忽然压到了从不知什么地方掉出来的一角书页,他弯下腰,伸着手去把那页书拉了出来。
陈旧的纸张上时间被咒术凝固住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甚至连略微潮湿的墨气也鲜活如新,但秦晞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就在他准备仔细看一下的时候,祝霓欢提着裙子从外边进来了。
“爹爹?”她蹦跳着穿过帘子,“爹爹原来你在这儿呀?哇,好多东西!”
秦晞将那张纸捏在手上,对着女儿笑道:“见过你的姐姐们了?”
祝霓欢点头:“嗯!云姐姐和卿姐姐可真好呀!”她眼珠子一转,捂着嘴笑出来,“但云姐姐是个臭棋篓子,又总爱指挥卿姐姐下棋,她俩现在到后边的演武场去了,我想给姐姐们备些茶水过去,但又不知膳房在哪儿,所以才过来找爹爹你问的。”
她好奇地望着两边摆满了东西的架子:“归——元——门?”她指着最上边一层,问,“怎么都是坏了的?”
秦晞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摆着一堆牌位。
残缺不全的木牌上,勉强只能认出“归元门”三个斑驳的字迹。
像是随手丢弃在那里一样。
秦晞捏住信纸的手却猛地颤了一下,他恬淡地笑着:“那时为父师门之人的,命牌。”
每一个宗门里,总有命灯命牌这样的东西,灯火熄了,又或是命牌裂了,那就意味着它们的主人也死了。
被堆放在一起的命牌每一张都残缺不全。
“命牌?”祝霓欢咬起了指甲,疑惑道,“是谁灭了爹爹、爹爹的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