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亭台,谢景辞往那一坐,空间仿佛都逼仄了起来。
温宁和他坐在一边,不自觉收拢了裙摆,与他的衣裾分得稍开些。
赵淮过来时,远远地看见屏风上映着一对人影,风灯摇曳,被拉长的影子忽而交缠在一起,忽而若即若离,宛如一幅皮影画卷。
他心底有些纳闷,疑心走错了地方,但一抬头,匾上明明白白书着“揽月台”,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瞧瞧。
一进门,先瞧见的是那位面如冠玉的定国公世子,心下一凛,立即挺直了腰板,端庄起来。
颇郑重地行了一礼,抬头时,温宁那仙姿玉色的容貌忽然映入眼帘,赵淮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被旁边的人冷冷一扫,他才觉得唐突,忙收敛了神色。
赵淮给温宁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坏,身形高大,肌肉虬结,皮肤稍有些黑。样子不算顶顶俊美,但是和京中这些贵公子不同,也别有一番风采。
待见了礼,落了座,赵淮立即殷勤起来,提起案上的紫砂壶便要斟茶。
然而茶壶将将倾斜,一只修长的手却虚虚罩在了面前的杯子上。
赵淮疑惑道:“世子,这是何意?”
谢景辞手指轻扣,看了一眼那连热气都不冒的壶口。
“茶凉了。”
赵淮立即伸手去摸壶腹,触手微凉,大约是放的久了,当下面色一囧,连忙赔礼道:“抱歉,是我怠慢了。这样凉的茶水,怎好给小娘子饮!”
随即,又叫了亭外的侍者,低声训斥了一番。
“不要紧。”温宁瞧见了他颇为局促的神色,缓声道。
“应该的,是侯府招待不周。”赵淮余光里瞟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谢景辞,又对下人道,“将那君山银针沏一壶来。”
热气缭绕,人面显得有些虚浮,如罩了面纱一般。饮了一杯茶,互相介绍之后,赵淮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前院宴席还未开,侍从上茶的时候,又上了些点心。素白的瓷碗中盛着奶白的杏仁酪,淡淡的香气扑鼻,颇为诱人。一旁还布着荷花酥、桂花糕等各式糕点,赏心悦目。
据赵淮的经验,女子大多爱吃些甜食,这杏仁酪品相最佳,是以特意推到了温宁眼前:“这杏仁酪是特意请了翠微楼的大师傅来做的,宁姑娘可以试试,正好配着微苦的茶,解一解涩味。”
这番话说的很是周到,赵淮殷切地看向温宁,期待着能博美人芳心。
温宁看了下那杏仁酪,脸上并不见多欢喜,但一抬眼看到赵淮期待的眼神,眉头微蹙,犹豫了一瞬,纤纤素手还是伸了出去。
待她指尖探过去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宁表妹,你忘了吗?”
温宁没抬头,却明显感觉身边人的气氛一变,脸色微红,如葱根一般的手指立即撤了回来,一点点收拢。
“难不成是不合胃口?宁姑娘不必勉强。”赵淮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劝道。
“并非如此。”温宁连忙解释,“只是我一吃杏仁便会起疹子,严重点可能会喘不上气来。”
一提到杏仁,温宁忽想起了初到蝶园之时的囧事,一块小小的糕点,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一日谢景辞晚间过街而来,给她带了翠微楼的杏仁酥。
温宁从前在教坊时,日子虽过的不差,但王妈妈对她们的吃食管的极严,酥酪、糕点这些甜食在小厨房是绝难见到的。元夕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猪油桂花白糖馅的汤圆已经是难得的消遣了。
杏仁酥包在牛皮纸里,香味扑鼻,温宁很是动心,但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不敢多吃,便只拣了一小块。
味道的确是好,翠微楼的手艺也的确名不虚传。
但当晚吃完温宁身上却慢慢热起来,渐渐又觉得痒,闹人的睡姿终于惊动了睡在一旁的谢景辞。
他起身点了灯,昏黄的灯光一打,才看清她瓷白的肌肤上布了不少红点,整个人额发微湿,衣服稍稍一摩擦,便起了一大片红疹。
一见此状,谢景辞不顾宵禁,强行带了大夫来,回到蝶园忙活了一夜,她才渐渐好转。
糊里糊涂差点送了命,温宁吃了不小的苦头。后来又是药浴,又是外涂,折腾了数日,这红疹才消下去。
她还记得,痒的厉害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挠,谢景辞为了不让红疹被抓破,双手钳着她的手腕,抱了她一夜。
那会儿初始,他们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不知从何时起,谢景辞来的越来越少,最后她的身体忽又弱了下去。
直到他大喜那日,温宁本已不太清醒,五脏六腑都像溶化了一般。派人去送信,然而念珠被不知何时到来的守卫拦住,说是世子今日大婚,禁止园子里的人出入。不见人也行,念珠去请大夫,结果依旧是不让进出。
最后,等不来他,也请不到大夫,温宁只好眼睁睁看着身下涌出了一滩一滩刺目的红。
眼看着温宁脸色变幻,赵淮当下改口道:“不知姑娘喜好,险些害了姑娘,实在是罪过。”
听见他的话,温宁才从回忆中抽离,她柔声道:“不关赵公子的事,我伸手原也不是去拿那杏仁酪,只是瞧着这桂花糕颇为喜人罢了,是大表哥误会了。”
言毕,她拿起一块香糯的桂花糕,轻轻咬了下去。
“味道的确是好,赵公子费心了。”
看着她面上的笑容,赵淮也松了口气:“姑娘吃着好,我便安心了。”
然而余光一瞟,那位坐在她身侧的世子却唇线紧抿。
赵淮尴尬一笑,另起了个话题:“听闻忠义侯府在西地,我自小便被父亲带去西地历练,这点与宁姑娘倒是颇为有缘。”
“是有些巧。”
桂花糕其实有些甜腻了,温宁饮了一小口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对西地并不如何熟悉。
见她不甚热络,赵淮又转声道:“三年前的那场平城之战宁姑娘不知可曾听过?那场大战我大邺大败西戎,将其逐到了关外百里,真可谓一战扬国威,大显我朝之勇武!”
“自是听过。”温宁点了点头。
难得寻见个能聊下去的,赵淮神色奕奕地接着说道:“其实那场大战,我也在场。当时战事吃紧,父亲本来叫我留守,但我执意去前线,最后击败了西戎,就算受了伤也从未曾后悔过。”
温宁本以为这些世家子到了边关只不过是镀个金,待个三五年,只为了添两笔军功回来好承爵,没想到这个赵淮当真上了战场,心下顿时有些佩服。
“赵公子真是英武。”温宁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嗨,这算什么,好男儿征战四方,岂敢居功。”
赵淮嘴上这样说,但得到了美人的钦佩,眼底的笑意却弥漫不散。
“哦?”
两人气氛正热烈之际,忽听一声问询。
谢景辞薄唇亲启,漫不经心的地问了一句:“却不知赵公子身在何营,领的是什么差?”
“……”
赵淮正在得意之时,猛然被这么一问,神色有些慌张:“难不成……世子当时也在战场?”
“不在。”谢景辞淡淡的回道。
一听他不在,赵淮又镇定了下来:“其实说起来并无什么大功,不过是拿了个三等功罢了。”
战场上实打实的三等功已然不小了,这番话显然是在自谦。
“原来是三等。”谢景辞忽然笑了,“我初时不在,但后来圣上派我犒军,因此也随军三月,战场上的那些军士我一一转达了圣上的爱重,倒是不记得见过赵公子了。”
这话刚说出口,赵淮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当时战事吃紧,战场上立了军功之人现时便接受了圣上的嘉奖。
他本以为这些没去过边地的公子贵女便是编个谎也听不出来,但没想到眼前这人恰好是圣上派去犒军的亲信!
“我……世子不记得了也是对的,我那会儿受了伤,不过两月便转去后方军需处了,三等功也是在那儿立的。”
赵淮找补道,言毕,又瞥了一眼温宁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