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弟上午有没来上班,也就是说,敌人重要设施的图纸,胡跃新哪里还没有搞定。他想着,今天该怎么支应张经理,张广才这些天也是越来越频繁地提及要惩罚工人,严肃厂纪,如果自己不说道出一些偏袒马小弟的合理理由,似乎不好继续糊弄下去了,不过作为老板,倒是很难找到那样的说辞。本月刚刚过半,马小弟旷工已经5天,别说这个时代,赶上若干年后国有企业改制,也得第一批下岗。
张经理悄无声息地来到外间,放下他的公事包,然后就开始噼啪打算盘算账,甚至没有进来给林秀轩打个招呼。
林想好了替马小弟解围的说辞,主动走出来与张广才道了早安,等着老张发问,但是发现今天张广才很反常,满脸的疲惫,眼神有些闪烁,支支吾吾话很少。林很会看人,尤其对张广才这种不太会装的人,张的这种奇怪表现,让他心中立即有了一些不安。
“老张,今天我还得离开一下,厂里的事情你盯着些。”
“老板,您忙您的,您忙您的。”
“船台上那艘船今天能完工吗?”
“还有一些舱室的舷窗玻璃没装,从三菱旭硝子会社订购的超厚玻璃一直没到货,我这就打电话催。”
“那就别装的,那些玻璃不重要,明天必须下水。我找到买家了,他们等不了。”
“但是这条船,上半年年已经在港务局登记过了,更换船东,按规定需要去……”
“如今兵荒马乱的,有个买家不容易,买家想挂巴拿马方便旗,省掉很多麻烦。”
“内河船挂巴拿马旗?”
“这个就是买家的事情了,我们不必管。”
“老板,不会……是卖给重庆哪里吧?”张经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补救,“我……我是说,不登记的话,船可既不过了不了九江,也出不了吴淞口。那些地方,都有稽查炮舰。”
“你只管让船下水就是了。”
林撂下话,转身出来。张经理的神色紧张和言辞闪烁,确实值得警觉,这件事必须和吕青山说一下,让他对张广才多加注意,不过今天他还没空处理这件事,眼下必须去把徐冲接回来,如果有时间,还得再去一次亚西亚火油,看看亚当斯有什么新的说法。对日军司令部的进攻方案,也必须开始制定,并进行专向演练了,总之时间不等人,他不可能去操心每一件事。
他花了几个钟头,来到租界内的仓库。自从截杀日本车队后,他的小汽艇就不敢在白天开上黄浦江了(晚上仍然凭借夜视仪,不开探照灯行动),甚至平时也不停在十六铺,而是停在了附近一个岔河口内,避免过多被看到,引起怀疑。
起航后,他们拐进陆家浜的支流,过了一会儿,远离了主航道,就挂上那面人见人避的旗子,一路耀武扬威,向西走。下午时分,在松江以西仓桥五里塘接到徐冲等人,他们在野外猫了48小时,利用一路遗弃的宣传品,和一部不跳频、不加密,敌人可以听到的电台,进行明语呼叫来误导敌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样手段起了作用,总之一千多敌人就是一路向太湖去了。
当然一个坏的副作用是,如果有下一次行动,人马很难从上海西南方向转移了,因为敌人在西南呈网状部署了1500人,而平时这些部队停留在各个据点,并不下乡,这是策划下一步行动时必须考虑到的。
徐冲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丝毫未显疲态,他兴奋地告诉组长,昨天夜里在松江西部的丛林里,竟然撞见3只华南虎,在上海周边能碰上老虎,实在出乎预料,他还特意用红外镜头拍了照,收集了几根毛发,说着他拿出来,给林看,林哪儿闲心看老虎,草草瞄了一眼,暗淡的背景中,还真是一只眼睛闪闪发光的母虎带着两只虎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组员,倒是各个信心十足。
回到仓库,已经是晚上,他们几个在仓库二楼休息了一下,天一亮,林秀轩离开,再去外滩找亚当斯。他先在附近打了电话给亚当斯,然后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进亚细亚火油公司大厅,看了一眼前面黑板上的纽约原油价格,比前些日子又涨了几分,看来也是拜战争所赐。
亚当斯正在门口晃悠,眼尖看到了林秀轩,赶紧迎上来,今天的脸色看上去不错,显然和苏联油轮快到了有些关系。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上楼,林突然意识到,附近有人在说日本式英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上面下来,他赶紧测过脸。
擦身而过的,正是穿着便衣的木下大佐,他前面还有两名英国人和一名穿和服的日本人,那个日本人的地位,显然在木下之上。这群人说有笑从边上经过,林的反应快了十分之一秒,没有被看到,也算是有惊无险。
两人进了办公室,林询问了油轮到达时间,亚当斯很有把握地告诉他,明天晚上,或者后天凌晨就会到,船上分歧平息的速度比预想的快,一部分乌克兰船员在香港离开后,没有回来,但是这使得船长更加容易控制局面。
“说起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扎哈罗夫船长,怎么说内,是个死板、无趣的家伙,和所有昏了头相信共产主义的人一样,他爱他的国家甚至胜过爱自己,你知道,这种人是无法理喻的。他想按苏联政府的意思,将石油带到北方港口,这违反了我们与苏联对外商业部的长期合同;”亚当斯说着,走到办公室的酒柜前,给林秀轩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契约精神是我们这个世界得以运作的契机,苏联么,距离文明世界还很远,他们觉得,根据事态变化,随时撕毁合同是很正常的,我们给苏联商业部发了一封措辞强硬的电报,提醒他们,在战争时期,他们尤其不应该继续在传统商业领域树敌,最后他们回心转意,决定按期交货。”亚当斯得意地说道。
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但是扎哈罗夫提出,必须尽快完成装卸,避免停靠香港时的事情再度发生。你知道,铁腕的船长可以在海上控制局面,但是在港口停留时间多了,船员容易造反。尤其在苏联的船上,这种事情总是很多。我想,必要的经费追加,可能是难免的,”他试探着说道,“作为这单生意的经手人,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当然睿智如您,一定知道,凡是总会有例外;尤其那些俄国人,他们为国营公司工作,拿的工钱不多,又缺乏必要的奖励,所以必须给他们一些私下的好处才行。”
亚当斯递过酒杯,继续滔滔不绝,归根结底,仍然是钱。林这会儿的心思还在突然冒出来的木下大佐身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与自己有关,倒是没怎么听亚当斯的话。总之,扎哈罗夫与壳牌的电报里,没有提及过要加钱的事,这段无疑是亚当斯加出来的。
“好吧,我可以使适当增加投资,不过不会太多。”林叹息道,就好像无奈接受了现实,实际上他不在乎钱,只是不习惯被人耍,不过从419截获的红色哥萨克号的电文看,船员造反这回事艘存在的。现在可不是小气时候,任何可能导致节外生枝的事情都应该避免。
“太好了,我很少见到您这样通情达理的客商,都怪这该死的战争,谁都不容易。”
“亚当斯先生,刚才我上楼时,似乎听到有人说日语,你们和日本人还有生意?”
“和日本人做生意?不,不,日本人不做生意,他们只擅长生产次品和垄断贸易。”亚当斯转而恨恨地说,显然对日本人一肚子的气,“他们扼杀了中国市场所有自由贸易,生丝、烟草、棉花、粮食……日本人以低价,强制收购中国的大米买到日本,然后再将低价的泰国米运到中国买高价,这不是生意,这是抢劫。完全违背自由贸易准则,这是这个世界得以运作的另一个契机。可惜,我们不得不合这些家伙打交道,苏联人、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