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之时,棠京城的城门刚一开启,便有一骑快马疾驰而入,将京都内严禁纵马扰民的律令置若罔闻。
有守在城门边负责防务的小卒看不过去,张了口想要呼喊出声,便被身边的老兵拦住,意味深长的给了个眼神。
“拦我做什么?闹市纵马气焰嚣张,若让京都衙门知道了,说不得会怪罪在咱们城门令的身上,说些什么阻拦不及的屁话!”
“瞧见刚刚那人身上的服色了没?”那老兵努努嘴,“晋王府亲随的装束。若此仓皇必有大事,你若拦了,当心扣你一个贻误机要的罪名。”
谢恪被从床榻上闹起来时,脸上还有几分被仓促吵醒的茫然。
他几辈子没被人从睡梦中吵醒,便是大朝会也是爱去不去,原本眼睛一瞪便要发火,却在听到是北边来信后骤然变了态度。
“让他进来。”谢恪心头不知为何蒙上点阴霾,说话时嘴唇微抖,甚至有些轻微的战栗。
这战栗在看清来人身上的形状时大幅增加了剧烈程度。
“英枫?!”
谢恪豁然站起身来,瞳孔剧震。
来人是宁寻身边跟了十数年的亲随,一向甚有体面,连他遇见时也多有礼遇,如今却衣袍褴褛脸上带伤,胳膊上匆匆包扎过的地方甚至隐隐透出些血色来。
什么样的状况,能让英枫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宁寻呢?
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刚冒出这样两个疑问,还未想出答案时,英枫已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嚎着道:“殿下!公子回京途中遇袭,身边之人死伤殆尽,公子坠崖……小人遍寻不获,只怕是……只怕是……”
他话未说完,谢恪已是脑袋‘嗡’的一声,脸上血色尽失。
他快走了两步,一把揪住英枫的领口,厉声道:“你说什么?”
英枫在晋王极具压迫的目光下战战兢兢的又重复了一遍。
谢恪一时怔愣。
他眼底逐渐有了点血色,脸上却是苍白依旧,攥住英枫领口的手骤然没了力道,极为颓然的跌坐在了椅上。
“是谁做的?”谢恪哑着声音问。
他是天下最有能力复仇的人之一,无论宁寻死在谁的手下,他都能让那个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哪怕是把自己豁出去。
英枫终于得了空隙喘了两口气,压低声音道:“请殿下屏退左右。”
这是幕后之人的名讳不可公之于众的意思了。
谢恪从唇齿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机械地摆了摆手。
屋中之人退了个干净,英枫还很狗腿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留下后,方才从袖中掏出一份书信模样的信息,要递上去。
谢恪眼底满是颓唐,连接下的力气都无,只道:“他临去前写的?我知道,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毫无预兆的被人算计,一定有反应时间……”
英枫眉梢抖动,竭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唇角,忍得很是辛苦。
谢恪过了片刻方才回复了些气力,勉强接过那封书信,展开一望,眼底的颓唐几乎是在瞬间消弭,化作了茫然:“借条?!”
还他妈是一百万两的???
他一眼就瞧出来,那是宁寻亲笔,且写得气势纵横铁钩银画,半点不像仓促写就。
这借条的下方,还贴心的给他留出了用私印及签名的地方。
英枫忍得抖肩膀,顿了顿才道:“殿下恕罪,公子说,这消息若提前告诉了您,您势必装得不像……所以要先报哀讯,再告知您事情真相。”
谢恪脸上五味杂陈、一阵青红变换后,他捏着借条的五指渐渐松了些,轻轻出了口气:“所以……阿寻没事?”
英枫点头道:“是,公子如今安然无恙,人就在棠京城外。”
谢恪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血色终于缓缓恢复,而后冷笑一声,又变回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他倒有本事!一心一意的诓骗本王!等他回京本王再同他算账,大不了让宣平侯把他领回去去北疆从军!”
英枫规规矩矩地跪着,半点不搭腔。
您说什么是什么吧,也不知道当年死命拦着宣平侯不许公子去军中的人是谁……
真论起来,当年同在天禄阁里面的,连顾明昭都下过军中历练,也就自家公子被护得好端端的,半点波澜都未曾经受。
谢恪缓了半天心神,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装模作样的坐下抿了口茶,这才道:“行了,他都情愿‘假死’一场了,心下定然算计妥当,只想着本王配合就是,说来听听。”
英枫这才抬头讨好地一笑,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来。
谢恪接来才看了两行,没好气地道:“真是端王动得手?他一个半身都废了的羸弱之人,掺和进来做什么?找死!”
最后两字说得满是戾气。
他耐着性子将信看完,眉间那抹戾气总算消磨了些,沉吟道:“所以……本王首先要做的,是冲到皇家别苑去砸太子的场子?”
这个他熟。
且宁寻的来信之间,几乎将他自己与太子另有联络商量对策,却把谢恪撂在一旁此时才告知的事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