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在的时候,郁铃也曾识过字。
不过白天看电视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城里人的字与她曾经所学或多或少有些不同。
好在两者之间差异不大,有不少字都还是相同的,不同的那些感觉应该是由繁化简了,单独拎出来不一定看得懂,但是放在句子里顺着看下来,猜也能猜对意思。
来到人类城市的第二个晚上,小小的棉花开着台灯趴在桌边,逐字逐句地认真读着那些令妖头大的条条框框。
妖精不能在人前暴露身份,不能使用法术造物,不能使用法术伤人,不能与人类结合,不得入学就读,不可任职教师,不准以任何形式成为公众人物……
不能、不可、不得、不准……
有那么一瞬间,郁铃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这个“不”字了。
难怪淅泉山上了岁数的长辈们无论如何都想守住那层能够挡住人类的结界。
山下的规矩太多了,妖精在这儿活着,久而久之就全都变成了“人”,再也不像曾经那样自由自在。
不过这些规矩对郁铃而言,除去难背了一点,便再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毕竟只要遵守了这些规矩,妖精就能在人类的世界受到保护,不像她在山里,不管再怎么唯唯诺诺,也随时都有可能挨打挨骂。
想到此处,郁铃忍不住咬了咬牙,在心底嘀咕了一句:“郁唐那家伙就该到这种地方好好改造改造。”
客厅的灯和电视都已关好,钟楚云推开了卧室的房门,进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坐在台灯下对着《妖精守则》咬牙切齿的小棉花。
短暂沉默后,她走到床边坐下,随口问了一句:“有那么愤慨吗?”
“当然!”郁铃下意识应着,话音刚落,便发现了哪里不太对劲。
她循着声音回头望向了钟楚云,呆愣片刻后无辜地眨了下眼,认真解释道:“我对这些规矩没意见,我就是想到了一个人……”
钟楚云反问:“又一个朋友?”
郁铃摇了摇头,咬牙道:“不,是一个坏蛋!”
“哦。”钟楚云淡淡应着,脱下鞋子上了床。
郁铃本想好好倾诉一番,可见钟楚云没再往下问了,一时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她在台灯边有些失落地呆坐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这边亮着的光线可能会影响到那只狐狸的睡眠,便合上手里的册子,关掉了桌上的台灯,动作很轻地把那个窄口的花瓶抱到了跟前,将昨夜那些塑料伙伴尽数取了出来。
她告诉自己,只要离开了淅泉山,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比如说,今晚的“床”就比昨儿要宽敞一些,这不就是好起来了吗?
郁铃这般想着,变回原形朝瓶口跳了进去,左摇右摆地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正准备睡呢,便见一道灵光轻轻合上了半开着的窗户。
“……谢谢。”小棉花低声说着,心情不错地用叶子抱住了自己。
妖精在修成人形后,习性会慢慢向着人类靠拢。
对于一朵习惯了躺着睡的棉花来说,不得不插在花瓶里睡觉,其实是一种并不怎么好的体验。
好在窗户关上了,至少夜里没了风。
来到人类城市的第二个夜晚,郁铃睡得依旧不怎么安稳。
睡睡醒醒间,她做了一个奇奇怪怪,又无比零碎的梦。
她梦到自己缩起了枝叶,任由白白的花絮随着风儿在大山里四处打滚,自由自在,毫无束缚。
遇到马儿,马儿带她行过半座山。
遇到鸟儿,鸟儿带她飞过一片湖。
遇到一只狐狸,狐狸带她寻了一片好大的棉林。
棉花林里的棉花,又高又大,就像树木一样。
她问狐狸:“我也能生长得那么高大吗?”
狐狸摇了摇尾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没入了那片高高的棉林。
那只狐狸同她一样,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她跟上了那只狐狸,一心随它东奔西走。
而那只狐狸,也尽可能地给予着她温暖与食物。
她们一起吃苦,她们一起活着……
可是忽然之间,天边雷声震耳。
瓢泼大雨之中,她听到了熟悉而又刺耳叫骂。
如噩梦般,摧残着她的一生。
她找不到她的狐狸了,只能蜷缩着身子,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别哭,你别哭了……”
有人焦急地柔声安慰着,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了她的眼角。
她睁开双眼,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只见那满头青丝,尽化白发。
“你去哪儿了?”
那人轻声问着,话语之中,似是强忍着哀怨,偏又不舍苛责。
不知为何,那人分明近在咫尺,声音却是愈渐遥远。
“我……”
她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她伸出双手,眼前之人竟也如水中之月,一触即碎。
“我没有要走的!”
小小的棉花,一个激动,向侧方带倒了窄口的花瓶。
她不由瞪大了藏在棉丝中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双眼,全然身不由己地随着花瓶滚了不知多少圈。
棉花是轻飘的,平日里就算随风起起落落,也并不容易产生失重感,
可偏有那么一瞬,光滑的瓶壁将她猛然向下一“拽”,忽如其来的失重感,便半点道理都不讲地涌入了她的大脑。
下一秒,只听得“啪”的一声!
心跳骤停——
她自由了。
自由的小棉花,摊开枝叶,神情恍惚地躺在那碎了一地花瓶的中间。
糟糕!
她干坏事儿了!
……
关于花瓶真不是自己故意砸坏的这件事,郁铃感觉应该会很难和钟楚云解释清楚。
变回人形后,郁铃一脸哀愁地在这个“小床”残破的尸体边蹲了很久,蹲着蹲着,腿麻了,这才扶着膝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