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嗯？”
時枝溯有些意外地回了个疑问音。他还在拆手里的糖,这种便利店新上的糖果格外对他的口味，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个牌子买下来以防它忽然倒闭。
但现在不是拆糖果的时候——
時枝溯把糖纸拧了回去，看向绿川光。
“山北干部？”
他确实很意外。
就像田谷西人很意外他没有报复山北一样，時枝溯也挺意外山北没有报复他的。
在他加入港口黑手党之后,和他有些“渊源”的山北干部也被老首领敲打了一遍。对方就此没有了动作,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
按照江下干部的说法,山北是个蠢货,他这么安分……也是江下当初怀疑時枝溯的理由之一。
而時枝溯是没有考虑过报复这件事的——在他们两个任何一方叛变之前，他们都还是同事。
是同事，時枝溯就不会背刺。
“是的。”
绿川光似乎也对他们的渊源有些了解。他肯定了時枝溯的疑问,顺势将那通电话的详情报告出来。
“山北大人说,有一些工作需要您的协助……希望您不计前嫌，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時枝溯的表情也有些奇怪了。他手里拧着塑料糖纸,脑子里则在思考最近有什么事是一个干部解决不了的。
……不,好像还有一个人。
太宰治。
時枝溯办垂下眼。
对方对他很感兴趣,从极恶组事件的半中途就开始针对他，如果是太宰治利用什么事来试探自己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今天在诊所的那次会面……
時枝溯没看出来太多东西,但他经验丰富。就算是直觉，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小孩子真是有活力啊……
“我知道了。”
稍作思虑,時枝溯决定先答应下来。
对方给绿川光打电话,而不是直接通知時枝溯，在形式上也是一种尊重。至少老首领知道了会这么认为。
老首领会欣慰于这个性格桀骜的干部还是很听自己的话。
“绿川君给对方回个电话吧，但是今天没有时间,之后再说。”
绿川光为他毫不客气的用词迟疑了一下。
“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客气？”
時枝溯沉思：“……你说得对。那就说今天我有首领布置的工作,抽不开身,请山北干部稍等,明日我再去了解详情。”
绿川光：“……”
明明用词语气都很礼貌官方，但莫名感觉这些话十分嘲讽是怎么回事呢？错觉吗？
“……”
“好，我去回电话。”
他摸出手机，开门去外面回电话，心里却在想要不要把時枝溯的话润色一下。
绿川光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上司遭到刁难，那样的话自己也不会被排除在外。
大概是因为思虑，又或者港口黑手党装修用的材料隔音不错，他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刚刚打开门的田谷西人和他撞个正着——但并没有真的接触，绿川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既没有两人相撞，也正好让出了路。
“抱歉，田谷大人。”
绿川光双手合十微微弯腰道了个歉，田谷看了看绿川光似乎有事，他也不是难缠的人，摆摆手就过去了。
田谷西人拿着资料进来，余光看到绿川光出了门去打电话。
他没有多看，做黑手党的就是比较谨慎。
顺手关上门，田谷西人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了時枝溯。
“暂时就这些了，也比较全面。”
田谷西人说道。
他手上那一叠资料并不厚，比之极恶组都略显单薄了。干净的A4纸张并没有折痕，看得出来保存得很好，黑墨打印出来的字迹清晰，一行行整齐地排列在纸上。
時枝溯接过来，翻阅了一下前两页。
“羊”组织，这是一个有些类似于互助会的儿童组织，里面年龄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几岁。几乎都是没有父母的流浪儿，没有户籍，没上过学，也有些是几年前那场大爆炸的受害者。
总之，这确实是一群小羊，年纪很轻，没有受到过教育，打架也不擅长。这样的团体能在擂钵街那样的地方活下来，可以说全靠他们的“王”。
那是个橙发的少年，年龄看着和太宰治差不多大，但依時枝溯的直觉来说，绝对比太宰治要让他喜欢。
这是那位有着操控重力的异能力的少年。
時枝溯若有所思。
“那群小羊经常会和我们起冲突。”田谷西人坐回了他的办公桌，倒了两杯茶。
“嗯？”
時枝溯闻言看向田谷西人，挑了挑眉。
“我以为他们会是那种……依靠同伴生存的人？”
田谷西人表情温和，泡茶的手稳稳当当。
“他们是踩着同伴生存的人。”
“……”
時枝溯轻轻蹙了蹙眉。
田谷西人余光打量着時枝溯，见他皱眉，有些意料之外……但也有种直觉，直觉告诉他時枝溯确实不喜欢这种行为。
他还记得時枝溯跳槽来港口黑手党的原因是叛逃呢……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旧东家做事不合心意？港口黑手党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他并不想探究真假。
田谷西人将泡好的其中一杯茶端给時枝溯，放在了小沙发前的矮茶几上。
“那里的孩子……有一部分很勇敢。”
田谷西人大概是在反讽。
“他们有时候会趁乱摸走我们的武器，或者去偷点什么东西……”
顿了顿，田谷西人给了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但他们的羊之王确实很强。”
“你说得对。”
時枝溯并没有否认。“重力确实很好用，人都是生活在地球上的。”
“用刀的话，可能不太讨巧。”
田谷西人轻轻搅拌着自己的红茶，或许他应该再来一杯咖啡更好，但之前的那杯咖啡已经放凉了，被他困扰着倒掉了。
時枝溯并不担心这一点，但田谷西人的好心提醒他不会不领情。
“谢谢您，我知道。”
他端起素白的茶杯，品尝了一下田谷西人泡的茶。不愧是中层啊，比隔壁桥本小姐的茶要好喝。
喝茶时间还没过完，室内响起了敲门声。绿川光已经打完了电话，回到这里来向時枝溯汇报。
他看了一眼田谷西人，见時枝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也没有避嫌。
“山北干部邀请您明天下午去他的办公室商谈。時枝先生。”
田谷西人挑了挑眉。
時枝溯对于这个安排并不意外。
“那麻烦你明天早上来接我吧。”
時枝溯放下茶杯，对绿川光笑道，“早餐还是要中华街的小馄饨。”
……
他们两个离开了情报部门的办公室，走廊上静悄悄的，就算值班的守卫也都悄无声息。
時枝溯喟叹一声，嘟囔道：“真想把他拉过来啊。”
绿川光没有听清。
“您说什么？”
“我说，田谷先生。”時枝溯看了他一眼，为他重复自己刚刚的话，即使说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工作很可靠，也不会做多余又烦人的试探。”
他们离开办公室之前，即使是听到了山北干部对時枝溯的邀请，也只是挑了挑眉。
面对時枝溯的小馄饨要求，竟然只是平静地喝了口茶。
这才是真正靠谱的中年人！
江下，输了！
不知怎的，绿川光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使这条走廊上暂时没有别人，他也为時枝溯的话感到一些窒息。
“……嗯，田谷先生确实很有能力。”
江下对時枝溯来说，其实没什么不好。但对方确实是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各种各样的试探都在他职业的特殊性里，变成了合理的。
即使就是这样合理——時枝溯也不喜欢被频繁试探，这是他主观的意愿。也许森鸥外篡位之后他对江下干部的好感度能提升一点，但谁说得准那时候江下的选择呢？
“是吧。”
時枝溯又叹了口气。
“作为同事真的很可靠。”
绿川光看着自己年轻的上司，脑海中一瞬间好像闪过了什么，那一股违和感应该很重要……但他没能抓住。
“明天早上麻烦你来接我了。”
公寓楼下，時枝溯对着车里的绿川光摆了摆手。
“晚安。”
……
第二天一早，時枝溯准时起床给绿川光开门，两个人一起吃了中华街美味的小馄饨，再开车前往擂钵街。
经历过一个多月的黑手党生活，時枝溯已经养成了非常健康的作息——得益于房子里品质优秀的隔音层，他的睡眠质量意外的还行。
车辆无法进入擂钵街，停在里面也非常不安全。考虑到车上有明显的港口黑手党的标识，绿川光把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里，再和時枝溯一起步行进入擂钵街。
站在这个巨大的圆形凹陷的边缘，能一览无余地将擂钵街纳入眼底。
杂乱无序的地区啊，连建筑都是这里的居民们制造搭建的。
時枝溯站在边缘看了一会儿这样的风景，就带着绿川光进入了其中。他注意到绿川光的心情似乎并不平静——但他不清楚缘由。
大概是要面对羊之王？绿川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之前也只是普通的打工人（他还记得绿川在车上回答的职业问题），紧张也是正常。
“别紧张。”
時枝溯温声劝解绿川光。
“我们也不是来跟他打架的。”
“……”绿川光看向時枝溯，见他表情平静，心底的情绪又紧绷了一些。
“好的。”
这些特殊的少年……明明是上学的年纪，面对这样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绿川光……不，诸伏景光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然后快速将情绪压下。
他没再露出异样。
時枝溯瞄了他两眼，看他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异常，也就没有在意。
擂钵街的道路一层层向下，单从海拔来说也是越来越低的，只是放在庞大的数据上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但身在其中，还是能感受到那场爆炸的恐怖程度。
好像一个巨大的深渊，人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粒。
他们逐渐接近资料里的地区，按照推算，“羊”的基地就在这个范围里，这是那群小羊居住的地方。
一路上窥视的视线只多不少，但绿川光露了一下藏在常服外套口袋里的枪.械，那些视线就都不见了。
现实得过分的地方。
擂钵街很大，他们慢慢向下走，有时候也会改变方向，顺着错落无序的房屋中间的道路，他们慢慢接近了小羊们的居所。
但他们没有真正走到那个地方就被拦住了。
一头白发的少年手里攥着一把匕首，身后还跟着几个少年少女，几乎人手一把刀，看衣服的鼓起，有的男孩身上还带了枪。
而他们的手腕上，戴着相同的蓝色腕带。
这是“羊”组织。
绿川光一开始以为，是那几个孩子发现了他们的目的。
但为首的白发小孩一开口就打碎了绿川光的想法——
“喂，你！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白发少年的匕首指着時枝溯，表情带着一点得意和迫不及待。也许他们需要钱去买点什么。
衣服？配饰？游戏？还是酒？绿川不得而知。
時枝溯眨眨眼：“我吗？”
“对！还有你！”白濑的刀又指了指绿川光，“你们看着不像擂钵街的人……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就放你们走！”
绿川光：“……”
公安先生狠狠地痛心了。
虽然他清楚这里是横滨，这里甚至是横滨最杂乱的擂钵街，但是看着眼前几个小孩子叫嚷着让他交钱，他还是感觉心底有些酸涩。
“这里可是擂钵街，不交钱的话，你们就休想有命走出去了！”
一个少年洋洋得意地告诉他们。
時枝溯的目光在那几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看向的是为首的白濑。
“我没有带钱。”
“哈？”几个男孩显然对他的答案很不满。
時枝溯看了一眼绿川光，注意到对方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在擂钵街外的边缘地带，即使绿川光很快收拾好了，但時枝溯还是记在了心里，一路上他都若有若无地注意着绿川光，因此发现得很快。
绿川为什么情绪波动？愤怒？不像。
他来之前，特地嘱咐了绿川光不要穿港口黑手党的制服黑西装。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就穿了颜色平常的常服。
显然这一招是对的。平和的外人引来了贪婪的小羊崽。
也一同暴露了猎人的伪装。
他没有深思，现在还是对付一下小羊吧。
几个少年显然并不会多想，他们不是太宰治那种聪明的人，大概也没有被那种人打击过。
明明生长在擂钵街，在某些方面却意外的单纯。
“哈？像你这种大少爷怎么可能出门不带钱？”白濑一脸不信，举着匕首往前走了几步。
“那别的值钱的东西呢？”
時枝溯掏了掏空无一物的口袋，神情有些随意：“抱歉，我也……”
“喂！白濑！”
他的话被一声夹杂着怒气的喊话打断了，没人发现時枝溯口袋里其实有东西的。
几个人都下意识去看那个方向，時枝溯眨了下眼，也顺应了群众。
于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名橙色头发的少年，对方从半空中跳下来，落地却是轻飘飘的稳当。
“不是说好了不许抢劫的吗？！”
绿川光和時枝溯对视了一眼，确认对方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羊之王中原中也。
時枝溯把手术刀塞回了口袋里。
那边几个少年被中原中也吓了一跳，为首的几个男孩子都不太服气，但这确实是他们之前说好了的，在那个十三人的会议上。
“……我知道了！行了吧！”
白濑狠狠瞪了時枝溯一眼，收起匕首。他咂了下嘴，带着另外几个孩子离开了。
他们脚步很快，看步伐就知道他们很气愤。
中原中也留下了，他看着白濑等人离开，嘟囔了句什么。
“抱歉。”
中原中也转身看向那两个外人——他们看起来跟擂钵街的居民很不一样，这大概也是白濑敢抢劫他们的原因。
他神情诚恳地道了歉：“抱歉，吓到你了吗？”
時枝溯歪头笑。
“为什么？”
中原中也疑惑：“嗯？”
“为什么是你来道歉啊？”
時枝溯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好奇一样。旁边的绿川光却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時枝溯敷衍的演绎行为，在港口黑手党里算是众所周知了，但他现在的好奇和疑惑是如此的真实，让绿川光有些分不清是不是他真正的想法。
時枝溯会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吗？
比干部一群人，更先发现极恶组的藏牌的時枝溯……他会不明白吗？
那个粉发的少年确实和擂钵街格格不入，中原中也听到他的问题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想出来是哪里奇怪。
但……有一种汗毛倒竖的危机感。
为什么？
来自哪里？这个少年？看起来比他大几岁……
“因为他们是我的同伴。”
中原中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他，“抱歉，他们……”
他感觉那种危机感越来越强的，忍不住绷紧了身体，视线也一错不错地放在了時枝溯身上。
“没关系，他们并没有给我造成实质伤害。”
時枝溯叹了口气。
“直觉系真的很作弊啊，中原中也君。”
“你认识我？”中原中也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的直觉大概没有错，这个人确实很危险，并且大概率来者不善。
他的异能力蓄势待发，整个人也变得危险起来，橙发之下的蓝色眼睛很明亮，像阳光下的海。
“当然。”
時枝溯说道。
“你很出名。”
中原中也发现他似乎没有真的下杀手的意思，身边的那个成年人已经被他忽略，大概对方也已经不在意了。
他们知道——面对面的这个少年，才是他们现在的敌人。
势均力敌的敌人。
“所以你想要怎么样？”
中原中也眯了眯眼，气氛变得十分粘着。
仿佛只需要一点异动，两个人就能把这里打得地覆天翻。
“我本来不想和你打的。”
時枝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