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的鲜血?
他伸出食指沾一点鲜血放进口中,双眸闪过一缕诡异的光。
虽然看到了血花四溅,但他并不觉得那个和自己长相一样的“第七次”死在了车上。
他甚至有一种笃定到离奇的念头——他们还会再见。
于是他抹掉脸上的血渍,眯眼看着74路公车的红光逐渐消失在远方黑暗之中。
此时深夜寒风瑟瑟,冻得站牌上的塑料外壳咔咔抖动,连路线图的纸张都掀起一角像鱼尾巴一样拍打站牌。
荒郊野外的土腥与枯草味交杂在一块,随冷风扑在脸上,取代那车厢中一直萦绕周身的温暖香气。
漆弈站在这冷风中反倒是清醒了几分。
他能够感觉随着温暖香气的消散,自己理智也逐渐回笼。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努力回想,在大脑中搜寻更深层次的记忆,却一无所获,甚至连自己在哪里上车,在哪里下车都不清楚。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屏蔽了他的记忆和思维能力,让他迟钝得好似半梦半醒之间。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车票。
他得遵照车票上的规则。
于是他拿出掌心被攥得有些变形的纸张,展开查看,上面齐齐整整印着十三条规则,最后一条是请不要与车厢外的人对话。。
“十三条?”他靠在铁杆上面露思索之色,“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他完全展开车票,发现第十三条规则下方竟然还有一块空白区域,像是本来印有几行字,但因为什么原因消失不见了。
他按照车票字体大小比较了一下,可以确认如果自己猜测正确的话,这块区域应该印刷了三到四条规则。
但他完全不记得那消失的规则。
就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度背下这十三条规则,他叠好车票握在了掌心,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路边车站,老旧、破损,只有74路一条线路,线路上也只有池源车站这一个站点。
周遭是漫无边际的的砖瓦废墟,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任何声音,好像连蚊虫鼠蚁这种生命力极为顽强的生物也无法在此存活。
黑夜,月光。
只有他。
苍白左手伸出,月光便柔顺地流进掌心,带着淡淡的蓝色淌成一洼泉水,仿佛下一秒就能在掌心看到清晰的倒影。
好美的月光。
月亮一定也很美。
漆弈突然生出抬头欣赏月亮的念头。
但是下巴刚抬到九十度,“第七次”的声音就在脑海响起。
“不要直视月亮。”
于是他强压下那股莫名的冲动,双手插兜离开车站。
虽然这里没有路灯,但月光足够明亮,像是就贴在他的头顶散发光芒一样,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脚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被孩子被捏坏的泥人,只能勉强辨认出四肢的位置。
他就将自己的脑袋固定在九十度或更小的角度,边走边寻找,坚决不抬头,造成有一丝的可能看到月亮。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是黑夜路边唯一的动静。
漆弈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觉得在这诡异的黑暗中他不能站在原地。
然而这条笔直的道路两侧是千篇一律的砖瓦废墟和绝对静寂。
就算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还是能够看出,那些砖瓦倒塌的角度总是似曾相识。
他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回头望去,确认已经看不到池源车站才让他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他继续安静地走着,将自己的一步距离控制在一米左右的长度,心中默默计算这距离。
这是一条笔直没有分叉的道路,池源车站不是终点,在线路图总处于当中位置,所以3001000米的距离当中,一定会有下一个站点。
如果这是现实世界的话,一定会有。
他估算自己之前走了大概三百米以后便继续安静地走着,时不时转过头查看是否有其他生物,不一定要是人,那些奇形的怪物也行。
但每一次回头,冷风与月光都告诉他,“只有你自己”。
在心中默数到500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个黑黑的影子逐渐显现。
似乎是车站。
但剪影很是熟悉。
按下心中即将浮起的猜想,他加快脚步走过去,终于在第700步的时候踏上了站台。
他抬头看向站牌,对上了四个字。
池源车站
他还是回到原点了。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不过也是,现实世界怎么会有那种怪物,和“第七次”的自己呢?
面对这种堪称绝境的情况,他的内心竟然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述的兴奋感,好像富人家见多识广的小孩突然找到了从未见过的新玩具,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跃跃欲试。
知道离开车站一千米之后就会回到原点,漆弈便没有浪费时间再走一次。
他擦了擦候车椅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到上面开始等待。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74路公车还会再次停靠,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再碰到“自己”和那些怪物。
月光似乎很满意他候车的举动,在金属表面跃动着细碎的光点,继续引诱他抬头看月亮。
漆弈见状歪嘴邪魅一笑,从身后背包里拿出了——
一包哇土豆,还是里脊牛排味的。
他摘下口罩利落地撕开包装袋,在夜色下咔嚓咔嚓吃起了薯条,神情悠哉好似不是身处无尽循环的公路上,而是风景秀丽的郊游区。
吃着吃着他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又从包里拿出一罐铁皮水果罐头,随手拉开易拉盖放进口袋里,开始喝。
冰冷甜美的汁水流入口中,冲刷了薯条粉末的粘嘴口感。
于是他左手薯条右手罐头,在无尽黑夜下吃了个昏天黑地,垃圾乱七八糟丢了一片。
就在他把背包吃瘪,并且伸手摸向最后一袋威化饼干的时候,红光在远方亮起。
74路来了。
漆弈擦了擦手重新戴上口罩,目视车辆停靠。
嗤——
今晚最熟悉的声音响起,漆弈看一眼蓝色工作服的司机,在看一眼标注0:45的时间,笑了一声走进车厢。
车门在身后关闭,他转头打量车内的乘客。
只有摄影师、小眼睛和狗蛋,两个女高中生不在。
他们三个看到漆弈上车后都投来了视线,前两人更是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漆弈回以明媚的笑容,一双眼睛盛满了灯光熠熠生辉,宛若月下两洼清澈的潭水。
他走到摄影师身边,对他说:“我可以摸摸你吗?”
摄影师愣了一下,眼中露出不解:“啊?为什么要摸我?”
漆弈蹙眉微笑,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弟弟,我想欺骗自己把你当成他,再次感受一下他的温度。”
虽然是很扯淡的理由,但配上他那双过分美丽的眼睛,没有人能够将怀疑的话说出口。
所以摄影师只是稍微纠结了一下就叹气点头:“好。”
漆弈得到同意后,先是闭上眼睛,然后缓缓伸出手。
手指最先触碰到的是温热,充满弹性的肌肤,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皮肤下的血管正在输送着血液。
真是充满活力的生命。
感叹一句,他挪动手指,摸到了更加柔软的湿润。
“好了吗?”
被一个大美人摸脸总归有些不好意思,摄影师挠了挠脸催促道:“你摸到我的嘴了。”
“好了,”漆弈收手插兜,睁眼笑道,“已经够了。”
在他眼中,摄影师是面色微红的年轻人模样。
“那就好,”摄影师搓了搓有些发烫的脸颊,“快坐下吧,小心等会刹……”
话还未说完,冰冷的触感一闪而过,他看到有猩红在眼前飞起。
“车……”
他愣愣低头,看到自己喉咙边横着一张薄而锋利的铁片,而自己脆弱的咽喉也被割开。
肌肉裂开,皮肤受力向反方向蜷缩,喷射着滚烫的血液,将悬挂着的玩偶都溅上了红色。
这咽喉的伤口宛若一张大嘴。
和他脸上的十八张嘴半斤八两。
十几秒前,漆弈左右两只手竟然同时摸到了唇瓣——他摸的地方本该是苹果肌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嘴。
但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还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于是他瞬间明白,这辆诡异的公车不仅屏蔽了他的记忆,还有认知。
哪怕是怪物,他也能看成人类。
于是他装作不知情,拿出口袋中的易拉盖,瞄准咽喉的位置用力一划。
鲜血喷射在脸上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清醒些许,思维运转的速度也比之前更快。
“嗬嗬……”
怪物摄影师一手捂住喉咙,一手向前方伸出。
漆弈顿了一下,握住他的手,看到对方假象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似乎想不明白,
为什么我这么信任你,你却要杀我?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你是谁?
我是谁?
带着浓浓的疑惑与不解,摄影师顺着座椅的弧度缓缓滑下,被隔开的喉咙像小型喷泉一样汩汩流着鲜血,很快就盛满了座椅的凹陷,顺着塑料表面滴落在地。
一个“人”在几分钟内死亡,剩余两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依旧静静坐在原位。
只不过狗蛋目光呆滞,那个小眼睛却露出兴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