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敛缀在谢亦身后,距离他十米左右,缓步跟着他。
谢亦走得很慢,一步一踉跄,没走多久就扶着干枯的树枝不住喘气。
他瘦得透过破烂的衣服都能看清他嶙峋的骨头,仿佛下一刻便要散架一般。
枯黄的树叶层层堆在他的脚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阵绵长的响声,那声声似乎都在叩击着陆敛的心。
谢亦没什么目的地,只是凭感觉走,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尽管入目的只有枯黄的疮痍。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他感觉自己再也走不动了,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他便不再走了。随便找了一处树干粗壮的大树,倚靠着它坐下。
见谢亦停下了,陆敛也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谢亦抬头看了眼已经有些偏西却依然炽烈的太阳,脆弱的眼球被刺痛得厉害。
他解下了系在腰间的酒,这是他前些天在粮行里用米酿出来的。
粮行给的米都是陈年的米,品质不好,谢亦的酿酒技术也很一般,时间又匆忙,,因此这米酒的味道很劣质。
但是谢亦却像是在品尝珍馐般大口大口把它喝下去,酒液入喉,顺着食道流进胃袋,带来一阵阵冰凉而辛辣的刺激。
这种大口烈酒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南越宗和北坤宗以太上长老亲传弟子的条件邀他入宗,他没有答应。不是他清高,而是他谢亦骨子里就是一个渴望挑战、渴望刺激的人。
修仙之人若没有祖辈荫庇,只靠自己的话,只能说难如登天。不知道多少散修被被卡在筑基期,因为没有筑基丹。能突破到金丹、元婴的散修更是百不存一,而这些高阶散修,跟那些同阶的宗派修士比起来,更是穷得叮当响。九宗四殿的化神修士人手一把天阶法器,化神散修还在用地阶甚至玄阶。
宗派修士上品丹药当饭吃,散修为了一颗上品丹药要打破头。
被人嫌弃身上都是些破烂的散修,那些“破烂”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无数散修为此挤破头要去宗派,宗派看不上他们。而谢亦却单单是喜欢这样刀口舔血的生活。
金丹期时,他曾为了结婴丹的一味主药,在八品大妖的看守下在水里潜伏了二十七天,在主药成熟之时夺走了主药,代价是被那只虎型妖兽一爪破开了腹腔,内脏都快流出来了。为了一把天阶上品的灵器,以元婴期的修为被数十位化神修士追捕,他为此逃进了西洲绝境,传说不到大乘期进去必死无疑,谢亦却在两个月后,以一副快成骷髅架子的身体出来了。那一次的成果是他将那把天阶灵器直接在绝境里淬炼成了神级。
这就是他谢亦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刀口舔血,生死游走。
是无数散修都想逃离的人生,也是谢亦最享受最畅快的人生。
他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散修谢亦啊。
他曾想过他的下场,要么逆天得道,要么死在别人刀下。
哪一个都好,他谢亦只为求道,赤足在求道之途上一往无前,不问前程。
就算是死,他也是死在求道之路上。
可他没想过自己生命的结束却是这样。被最爱的人背叛,苟且偷生却依然被满身沉疴吸干生机,一个人死在无人问津的影子里。
谢亦看着天上那在汹涌舒卷的云中穿行的烈日,刺痛得双目流泪却依然没有低头。
这一刻他的孤寂仿佛被嵌入了骨血里。
陆敛看着谢亦,心脏疼得似乎要裂开,他再也忍不住,向谢亦跑过去。
他跑到谢亦身旁,用脑袋小心地蹭着他。
谢亦看到它出现,有些惊讶,随后又是无奈。
他艰难地伸出手抚/摸着猫:“你跟在我后面过来了?……真拿你没办法。”
“等我……走了,你要自己回到那边去,知道吗?我知道你听得懂。”他声音哑得近乎气音。
陆敛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往谢亦怀里靠,试图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温暖谢亦凉得吓人的身体。
谢亦的手不断摸着陆敛的头,将它头上的顺着摸到脑后。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
最后他只是眯着眼,轻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猫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其实我早该死了……何必吊着一口气拼命想着活下去,有时候我也不懂我自己。”
明明他从不怕死,为什么为了活下去做尽了狼狈求生之事。
当时陆敛要是不是把他扔在凡界,而是干脆把他杀了就好了,他经常这么想。
或者,他在发现自己在凡界时就干脆自杀,也不错。
何必这么辛苦又怎么狼狈地活下去呢……
“真的要死了,我反而明白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还是贱……我还是再等着哪一天他突然出现,告诉我那不是他做的……或者,亲口跟我承认。”
原来,他潜意识深处,还是想要见陆敛一面。明明他只是回了西洲养伤,为什么再回到东洲后一切都变了。为什么陆敛连一面都没跟他见就要和别人成道侣了,为什么一面都没见就要把他打成废人扔在凡界。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他还是想相信他。就算真的是他陆敛做的,至少要亲口跟他承认。
“可我在凡界费尽心思地活下去,挣扎了这么久,还是没等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