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也就是,如果我们从未相爱过呢?”
在听见这句台词的时候,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这是拉米法城的一个平凡无奇的下午。西列斯与琴多到剧院区来消磨时光,恰巧多琳·卢卡斯撰写的爱情故事改编而成的戏剧将在今天上演,所以他们就特地来捧个场。
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管多琳·卢卡斯本人是否有过恋爱经验,但是她在爱情这方面依旧可以说的头头是道。
琴多小心地将自己心中的些许情绪隐藏起来,并不希望西列斯发现这一点。
等他们回到凯利街99号,西列斯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随口对琴多说:“琴多,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
“我不考虑。”琴多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然后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
“……你想到了那句台词。”没过多久,西列斯就确定地说。
琴多原本想反驳,但是当他注视着西列斯那双漆黑的瞳孔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他已经一败涂地了。他只能挫败地说:“好吧,我想到了。实在瞒不过您。”
如果他们从未相爱。琴多心想。这真是一个令他感到厌恶、抗拒……与绝望的可能性。
……某种程度上,在偶尔的某个瞬间,他的确产生过——类似的想法。
“你在担心。”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琴多。”
春日的午后,琴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西列斯的面前,他抱住西列斯,像是讨好一般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嘟囔着说:“是的。”
“关于?”
“关于……如今。”
“如今有什么问题?”
他们解决了“阴影”和阴影信徒,和绝大部分的旧神追随者。拉米法城、康斯特公国,乃至于整个费希尔世界,以及他们认识的朋友们,都已经走上了光明的坦途。
无论这样的和平与繁荣能够持续多久,但至少肉眼可见的未来,起码能比曾经的阴霾好得多。
所以,琴多在担心什么?
……如果他们从未相爱。
这句话像是什么恶毒的诅咒一般,不停地出现在琴多的大脑之中。
“您会觉得……厌烦吗?”琴多突然说。
西列斯怔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理解琴多的意思。不过他也意识到,他与琴多或许也的确应该在这件事情上好好谈一谈。
所以他耐心地等待着琴多的下一句话。
“……如果,这样普通的、平平无奇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近距离注视着西列斯,“您会对我感到厌烦吗?”
西列斯在这一刹那,明白了琴多究竟在担忧什么,同样在这一刹那出现在他心中的,还有某种……近似于啼笑皆非的情绪。
如果拿某种近似的类比来形容琴多心中的想法的话……
也就是,他们曾经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并肩作战,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些危险与刺激、血腥与阴暗。但是,这强烈的反差却好似能带来某种不适应感,就像是一脚踩空一样。
……琴多好似突然一下子,不能确定如今的生活是真是假了。
西列斯的表情大概让琴多意识到什么。
“您不能嘲笑我的幼稚。”琴多仍旧眼睛也不眨地说,“万一您只是给我虚构了一场美梦呢?您的确掌握着梦境的力量,不是吗?
“如果我们其实失败了,而您只是用最后的力量,将我困在了这一场看似成功实则绝望的梦境之中呢?”
西列斯:“……”
这可真是,令来自地球的小说家甘拜下风的想象力。
他斟酌了片刻,最终说:“明天我会去和多琳谈谈。”
琴多这下终于眨了眨眼睛,他困惑地说:“什么?”
“看看她的爱情故事将你影响成什么样了,琴多。”西列斯说,“如果不想让你的学生知道你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那么,助教先生,现在就跟我好好聊聊。”
琴多的脸上近似划过了一抹惊奇,类似于“您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威胁我?”,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沮丧地将额头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
“一直困扰着这个问题吗?”
“不。”琴多说,“只是偶尔。”
“比如今天。”
“我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到那句台词。然后您又说出了……类似的前半句。所以我一下子没能忍住。”
“……我不需要你忍住,琴多。想想这个问题的本质,你应该坦诚地告诉我。”
“对不起,您别生气。”琴多侧头蹭了蹭西列斯的脖颈,“我只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句话。”
“如果我们从未相爱?”
琴多保持了沉默。
“……假设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
琴多不情不愿地皱起眉,他想也不想地说:“那么我们可能没那么容易解决‘阴影’了,至少得走一些歪路。”
他显然没有直面自己的想法。
“那么,我们会继续自己孤独的旅程。”西列斯则理智地讲出了这个可能性。
“……您不应该这样。”琴多嘟囔着说。
“那你呢?”
“我……我不知道。您就像是一个奇迹。”琴多低声喃喃说,“我从未指望能遇上您——遇上一个人,能改变我的生命、我的未来、我的灵魂、我的目标……我的一切。”
“……我也从未这么想过。”
琴多像是稍微吃了一惊。
某种意义上,他的吃惊可以理解。因为曾经的琴多·普拉亚是个远比西列斯·诺埃尔——或者说,贺嘉音——要傲慢得多的人。
琴多看不起费希尔世界上的其他人,因为他是旧神血裔,天生就与其他人如此不同。他生于一个古老守旧的家族,尽管他痛恨这个家族,但是血脉仍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所以,某种意义上,在琴多看来,西列斯与他也截然不同。
至少在某些时候,琴多认为,西列斯不会是那种“拒绝爱情”的类型。
“在地球的时候,我是一个独身主义者。”西列斯说,“至今我也不认为这种观念有什么问题。我从来没指望过——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会有什么人陪伴我共同度过。
“当时我也还只是一个地球人,所以我甚至将一些由此产生的更多问题都考虑了进去,比如父母的养老,以及我自己的养老。我为此积攒了一大笔钱,不得不如此。
“‘生老病死’,当时我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虽然是指自己的出生——然后我想,或许后面的三步我也可以自己去完成。”
琴多像是想说什么,但是他最终忍住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亲了亲西列斯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