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匆忙找到也在食堂吃午饭的杜副所长,说有事出去一趟,下午打卡可能也要耽误一会儿。
老杜问他:“干什么去?”
“去派出所捞个人,”尚扬对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一头雾水,道,“走了。”
他要去的这派出所有年头了,所在的四合院是文物建筑,朱门青砖,院子中央一个养着金鱼的大水缸,院里栽着几棵大树。小时候他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那水缸上的纹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进朱红大门,他就见他“表哥”站在台阶上的红漆柱边,背着手,看派出所里各位民警进出忙活,半点不像“犯了事”,倒像来视察人家工作的。
“你什么情况啊?”尚扬大步进去,停在台阶下,问他,“不去上课,在这儿给人家添什么乱?”
金旭还背着手,在台阶上朝尚扬道:“这位警官,对我客气点,我现在是立功群众。”
尚扬:“?”
一位民警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道:“是研究所的尚主任吗?”
“我是。”尚扬听这声音,依稀就是打电话那位警察,也走上台阶去,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干什么了?电话里不是说他犯了事?”
民警同志笑着说:“误会一场,已经弄明白了,金警官还帮了大忙。”
事情要从早上说起。
尚扬出门去上班以后,金旭把家里收拾完,时间差不多,也该出门去上课了。
刚下了楼,他又遇见那位养小博美的邻居阿姨。
金旭与她寒暄两句,她再次向金旭提起住在自家楼上的邻居。
上回她就跟金旭说过,她觉得这邻居不太正常,这人前几个月刚住进来,大概四十来岁,不上班,整天也不出门,偶尔出趟门还挑人少或天黑的时候,并且“长得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反正看着不像个好人”。还说有一回晚上,她遛狗回家迟了,和那人在电梯里碰上,小博美蹭了这人裤子一下,“他当时就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凶神恶煞,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她凭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笃定这位住她楼上的邻居,“绝对不是什么守法群众”。
这阿姨在小区里,是出了名的爱操闲心、爱管闲事,老伴去世,孩子在国外,就只有只小博美作伴,大约平常也是闲得发慌,东家长西家短什么都爱管管,热情是热情,但过了头,就不止一次给邻居造成困扰,保安都有点怵了她,远远看见都要躲着走的程度。
金旭当时听她如此说了,就找保安问过那位男住客的情况,保安表示阿姨也找他们说过,但这可是北京,租客的基本信息当然都要按规定做登记,那位男住客也不例外,人家身份清清白白,就是个写网络小说的,作息昼夜颠倒,白天见不着人很正常,平时偶尔进出小区大门,保安也见过人家很多次,这人就是不爱说话,“再说了,养狗的是觉得自己狗长得可爱,不见得人人都喜欢,这作家就是烦她狗不行?被瞪了一眼她就觉得人家是犯罪分子了?”,保安认为阿姨小题大做,简直像有被害妄想症。
随后国庆就到了,金旭就跟尚扬出了门去参加同学婚礼。
今天,阿姨一见金旭,忙向他反映,说这几天她感觉楼上那人好像在偷窥她,她怀疑那人要害她。
“……”金旭道,“跟保安说过吗?”
阿姨道:“说过,保安叫我去报警,我这不就正好遇见你了。”
“我在休假,也没有异地执法权。”金旭道,还要赶时间去上课,他让阿姨打110,或者抽空去趟附近派出所。
阿姨明显有点失望,但还是说:“那你忙去吧。”
两人道别,阿姨牵着狗慢吞吞回家去了。
金旭也出了小区门,要去坐地铁,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去物业办公区找保安,问了下情况。
保安一听又是这事,说:“不是我说那阿姨,太神经了,她说人家偷看她,她一老太太,人家偷看她干吗?我能怎么着,只能去楼上问问,那作家被问得莫名其妙,人家整天闭关写作,根本都不知道楼下到底住的什么人。”
金旭道:“他说他不知道他楼下住的是什么人?”
保安道:“对呀,现在人都忙得很,谁还有空关心邻居,关上门谁也不认识谁。”
从保安那里出来,金旭就直接去了阿姨家,上楼要刷卡,正好别的住户要到阿姨家楼下三层,他便跟着到那一层,然后再爬三层楼上去。
一出楼梯间,不寻常的氛围就令他警觉起来。
工作日半上午,楼道里原本该是安安静静,阿姨家的房门紧锁,里面传出微弱的小狗叫声。
金旭注意到门口地垫是歪的,门外鞋架上,阿姨刚才和他见面时穿的那双鞋,好好地摆在上面。他上前按了按门铃,没人应答,小狗似乎听到人声,叫声变得急促了些,但仍是很远,小狗并没到门口来。
金旭直觉不太对,房内可能有事发生,马上拨了110,报过地址,说可能是有歹徒非法入室。
电话说到一半,他觉察到楼梯间方向有人在门后窥视,装作无所觉地和接警员说完情况,挂断电话后,他突然转身,疾步朝着楼梯间过去,那人大惊,转身要朝楼上跑,被他破门追上,正要从背后控制这人,这人脚下忽一打滑,金旭忙侧身让路,这人从数级楼梯上又跌回了刚才偷窥时站的楼梯间门后,扶着门框想站起来,半晌竟是没站起来……自己把自己给摔得骨折了。整天宅家写小说,体质也太差了点。
金旭从兜里摸出手套戴上,走到这人面前,这人满面惊恐,金旭却只是伸出手,把他衣兜口漏出一串吊饰的钥匙拿了出来,那吊饰明显是女士的东西。金旭到阿姨门前一试,果然打开了门。
家里,阿姨被捆着手脚塞着嘴,束缚在椅子上,小狗被套着狗绳系在床头,两个都被关在卧室里。
“要不是金警官及时发现,”民警道,“阿姨就危险了。”
一个老年人,被束缚手脚,不能自由活动,没水没食物的情况下,耗光生命值花不了太长时间。犯罪分子就是计划等阿姨死亡后,再进来把现场布置成独居老人的自然离世,为了不留下捆绑的痕迹,他还在束缚阿姨手脚的绳子内侧垫了毛巾,作案时全程戴了手套鞋套和浴帽。
如果不是金旭破坏了他的计划,阿姨和小博美遭罪不说,等将来事发,警方要侦破这案子,也得费些工夫。
而金旭之所以刚才被当成“犯了事”的,和犯罪分子一起被带回派出所,是因为110接警赶到时,阿姨因为惊恐过度,精神不太正常,也没办法表达任何有用信息,本身她又患有多种基础病,这下也只能先送去医院急救,那犯罪分子反咬一口,说自己是看到金旭行凶,见义勇为,还被金旭打伤。即使金旭表明了公安身份,但对方腿骨折也是事实。于是两人就都被带回了警局。
两人分别被警察问话,金旭说了自己的推论:住阿姨楼上这个所谓的网文作家,很可能是个有案底的在逃嫌疑人,因为阿姨对他起了疑心,一直盯着他的举动,他怕暴露身份,怕真被阿姨看出什么来,就想一不做二不休,shā • rén灭口。
民警:“……”
电话通知尚扬这“表弟”的时候,民警把金旭的推论当天方夜谭,他对整个事件的讲述也没法子让民警们相信并接受。
民警委婉地提醒金警官:“那骨折作家要是非要起诉,你可就有麻烦了。”
金警官态度简直自信又嚣张:“那废物自己脚滑摔的,关我什么事?”
派出所民警们怀疑起来:这位西北来的刑警同事,别是休假没案子办,给憋出问题来了吧?
但在通知完“表弟”不久,民警们接到了技侦方面的反馈——
那位自称见义勇为的邻居,和十几年前西南某省发生的特大出租车抢劫shā • rén案的其中一名在逃嫌疑人,DNA序列一致。
——这才有了“犯事”进来的金警官,最后却大摇大摆“视察工作”的一幕。
尚扬:“……”
金旭一脸酷拽,对他说:“我都说了,我是立功群众。”
“你怎么想到的?”尚扬不可思议道,“我觉得保安说的都没错啊,楼上这人是哪不对劲才引起了你的怀疑?”
民警也很好奇,正好也要把笔录完整做完,就请他俩到办公区去坐下,慢慢说。
引起金旭注意的,恰恰是保安的一句话。
阿姨找保安说,觉得楼上这人在偷窥她,保安虽然不信,但为了尽职尽责也好,还是仅仅敷衍阿姨也罢,总之保安还是去敲开这人的门说了情况,邻里之间如果有摩擦有矛盾,还是好好沟通为上。
这人对保安说,没这回事,而且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楼下住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