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忍,我只是在等
秋天,巴士。
车厢里一片安静。
窗外天色昏暗,向后倒去的景色,单调乏味。
眼皮很重,脑袋昏昏沉沉的。
“很累吗,睡一会儿?”旁边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说道。
他垂眸,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合上眼睛。
他现在脑子很乱。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这样继续下去。
应该要再疏远一点,再冷漠一点。
重新回到那个安全距离。
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接近。
心怀鬼胎,互相利用。
当算计和虚伪成为常态,还能期望这份感情有几分真。
他有点烦躁。
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自控力这么差劲。
竟然还会贪恋这种虚无缥缈的温情,抱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这样吧。
等所有事情一结束,他就离这个人远一点。
退到适当的位置,适当的距离。
直到他能得心应手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为止。
“睡着了吗?”那个声音轻声道,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不答。
他能感觉有股灼热的视线黏在他身上,烧得他浑身发烫。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选择继续装睡。
刺啦——
突然,急刹声响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怎么了……”有同学从迷梦中惊醒。
“前面出车祸了?”
“没有。”前排的带教老师说:“前面有人抢道而已,同学们如果觉得累的话就继续睡吧,还有二十分钟我们才到学校。”
“好的——老师。”
……
很热,很烫。
距离太近了。
额头,肩膀……所有被这个人碰到过的地方,都在发烫。
他头一回怀疑自己的感知。
刚刚那一瞬间,额头上的吻一触即离。
像一场幻梦一样。
温热轻柔,却又无比珍重虔诚,像一场静默的宣誓。
他想——
他还是没办法对自己撒谎。
——MODA;
——
一开始,楚淮也觉得宋引墨是想通过他认识更多帝都富二代圈子的人。
A大法学专业,未来又是想在帝都这种地方当律师,提早积累人脉的确很有必要。
但时间一长,他能看出宋引墨眼中不经意划过的厌烦和鄙夷,有时候甚至还有淡淡的杀气。
虽然平时掩藏得很好,只是偶尔垂眸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但是楚淮一直在看着他。
回过神来,他已经注视了他好久了。
起初他不知道宋引墨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参加这种聚会,只是隐隐约约在心里感觉到了一点。
他也隐晦地试探过,觉得宋引墨是不是跟聚会上某个人有过瓜葛。
每次宋引墨都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用同一种话敷衍他,一脸假笑。
“你想多了,大少爷。”
在很长一段时间,楚淮觉得他们这种互相猜忌似敌似友的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在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聚会上。
会所,顶层天台,俊男靓女,纸醉金迷。
杯盘狼藉,乌烟瘴气,空的酒瓶和果盘散落一地,长相美艳的明星和嫩模在吧台上跳舞,一个个喝得酒酣耳热、昏天黑地。
场面混乱得活像个大型人类返祖现场。
人在兴致高涨神志不清的时候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往外吐露。
要不然怎么说谈生意的最佳地点,一是会议厅,二是酒桌呢。
一隅角落,宋引墨敛眉静静地注视着酒杯里鲜红的酒液。
楚淮端着一杯酒走过来,随意地倚靠再他坐着的沙发扶手边:“怎么了,看你兴致好像不高。”
夜已深,这时候场上还清醒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宋引墨轻抿一口酒液,淡声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楚淮垂眸盯着他微微有点泛红的侧脸,像是常年冰冷的雪突然染上一抹艳色。
“酒量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宋引墨没回头,冲他晃了晃藏在袖子里的软管:“刚刚没喝,现在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楚淮轻笑一声:“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想在我面前遮掩了。”
宋引墨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这种手段你也看得出来不是吗?”
楚淮眯了眯眼。
——他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玩笑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不惜牺牲休息时间也要来这种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引墨斜睨了他一眼:“你猜不到吗?”
“猜是能猜到。”楚淮晃了晃酒吧,声音含笑:“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宋par轻哼一声:“恶趣味。”
“诶——那谁,怎么不见了,我还没说完呢!”真皮沙发上,一个挑染了几缕白发的富二代开始嚎,半阖着眼,迷迷瞪瞪就要站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默契地一同沉默下来,冷眼旁观着不远处的喧闹。
“大少我在这呢,这不,刚刚去给你拿酒了。”不一会儿就有穿着暴露的小姐姐媚笑着迎上来。
那富二代吹了声口哨:“几分钟没见,你怎么漂亮了不少啊,比我大嫂好看多了,诶,我那个大哥长得不错,就是人正经又死板,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讨厌你这不是让人家知三当三吗?”女人娇嗔。
“你们这些小骚货不是经常干这种事吗?”那人哈哈一笑。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姓邵的那个老不死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背景,竟然想不开惹我姨夫,我他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宋引墨冷眼看着这个人发酒疯,意味不明轻笑一声,偏过头对楚淮说。
“你竟然能猜到,就不怕我哪一天回过头反咬你一口?”
“你不会这么做的。”楚淮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很笃定。
“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宋引墨默了默:“我有时候还真讨厌你这幅样子。”
永远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样子,感觉像照镜子一样,看着碍眼极了。
楚淮愣了愣,有点意外他会这么说。
要是放在以前,宋引墨是绝对不会说出「讨厌」「喜欢」这种明显带有自我主观偏好的话来。
这个人会把一切试图窥探他内心的信息都排除在外。
楚淮忽的就笑了:“你有这个立场说我吗。”
没有——
宋引墨嘴角勾了勾。
“你信吗?”
就算是在这么奢侈糜烂的场合,这人还是这样,清冷又淡然,仿佛跟周围隔绝开来,自成一片天地。
昏黄的彩灯下,他端起酒杯,透过鲜红的酒液看向对面那些牛鬼蛇神,遥遥敬了一杯,嘴角含着残酷的笑意。
“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把他们都送进去。”
他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楚淮看着他浅酌一口红酒,酒液将他淡色的唇晕染出血色,整个人浑身上下洋溢着不可言说的魅力。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引墨的野心。
就像一直紧闭着不对外开放的领域只对着他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危险诡谲,却又无比迷人。
……
楚淮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上好的葡萄酒,色泽鲜亮,气味浓郁。
一如记忆中的那一杯。
恰恰——
敲门声响起。
“少爷,时间快到了,家主让你下去。”门口一个穿着佣人服的中年妇女躬身说道。
楚淮朝她微笑颔首:“就来,王姨。”
王姨应了声,低头退出门外。
她走后,楚淮没有立即下去,而是又在窗户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眼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打了个电话。
“喂。”
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背景却是嘈杂的DJ声。
楚淮皱眉:“你在酒吧?”
“不夜城。”宋引墨看了眼对面:“朋友失恋了,带他出来缓解一下情绪。”
坐在对面的妖儿瞬间get到了他的意思,用口型做了个「我懂我懂」,转身就扑进莫大大怀里哭嚎。
“大大啊!我又双叒叕失恋了。”
莫大大叼着吸管,呵呵冷笑:“是你甩别人,又不是别人甩你,你嚎什么。”
而且刚刚你还在自夸自耀你帮人家小姐姐认清渣男真面目的伟大壮举。
“差不多就是这样。”
宋引墨轻笑了笑,对着电话里说:“这个时间你不是在聚会吗,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
楚淮眺望着远处的夜景,脸上无悲无喜,说不上是什么表情:“我收到你的礼物了,就在刚刚。”
“到了吗,我还以为会来不及。”
虽然是问句,但是对方语气很平静:“怎么样,还喜欢吗。”
“谢谢。”楚淮眯了眯眼,语气意味深长:“我很喜欢。”
明明私底下极尽亲昵的事情都做过了,电话里两人还是兜着那层道貌岸然的皮,谢谢抱歉挂在嘴边,社交礼节一句不落。
就连前不久学生会开例会,当着一干外人的面,这两个家伙还装做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互称「会长」和「部长」,位置隔得极远,讨论事情一本正经,绝不会有人想到这两人之前在这间办公室做过怎样荒唐的事。
楚淮细细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水晶的质感触手生凉。
他缓声道:“你想好了,现在及时抽身还来得及,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参与进来。
宋引墨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语气不咸不淡。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我还能置身事外?”
“我可是个很记仇的人。”他声音放缓,意有所指。
“现在让我别掺和,那我之前忍气吞声了这么久不就白费了吗。”
“你想做什么我不管,我只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行动而已。”
楚淮沉默了。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发着狠:“我真的考虑过把你关在我那儿,或者干脆狠心一点,把你直接送到外面。”
宋引墨「嗯」了声,嗓音冷淡:“非法拘禁和绑架,你选哪一个。”
楚淮不言。
“楚淮,你把我当什么了,那些人养的金丝雀吗。”宋引墨眼里满是嘲讽:“拴上链子,折断翅膀,关进笼子里,除了主人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楚淮:“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这么做。”
宋引墨:“如果你真这么做,我会恨你一辈子。”
两人同时沉默了。
最近越界越得太过,一时间两人都快忘了。
无论何时,他们之间都隔着一条线。
无关背景、无关家世,仅仅是同为掠食者一方支配欲和占有欲作祟。
只有私底下极尽亲昵的时候,欲望侵吞掉理智,那条线才会松动一点。
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是剑拔弩张的,谁也不让着谁。
以往有矛盾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学生会办公室里通过下棋来解决。
一方面平心静气,一方面还能暂时性地分出个胜负。
楚淮擅长国际象棋,宋引墨擅长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