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兰澜的急切不同,温闻戴着斗笠,骑着骆驼,驼铃悠悠,载着他自西域一路东去。
大漠黄沙漫天,景色颇为壮丽,且因为人烟稀少,没有人声,也让五感敏锐、极易暴躁的哨兵省心不少。他腰间挂着酒壶,时不时拿出来喝上一口,畅快之心不言而喻。虽然因为和自家向导相隔十万八千里,精神屏蔽并不那么管用,不过他在哨兵之中原本就能力平平,五感也没有兰澜那么敏感,链接的向导还是出了名厉害的蔺霖,是以只要彼此的链接仍然稳固,他的情绪就能一直保持如常。
当然啦,温闻自己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是全程以这个龟速摸去南王王府,估计蔺霖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他也只是嫌沙地难走,自己要是跑步的话,还没走出多远就成了个沙雕了,还寻不到地方洗澡,这如何能忍,但等脱离了大漠,进入正常地形,他自然还是要靠自己的两条腿的。
这样想着的温闻,一开始绝没有想到自己在大漠之中,居然还能遇到拦路的人,但他在走过一片沙地的时候,听到沙子下面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当即毫不客气的放出自己的精神体,琢磨着若是马贼劫道,就叫他们当场死无全尸!
但那人却并不是想劫持于他,而是艰难的从沙子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路过的他的骆驼的腿,把骆驼吓得长鸣一声,差点没把温闻从背上甩出去;但在那之后,他就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再没有别的动作,最后还是温闻自己动手,把他从沙子底下挖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和尚,一身破破烂烂的僧衣,脸色惨淡,因着缺水,已然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若是再无人相救,只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他死不死的,虽说和温闻关系不大,但因着哨兵的心情不错,进入沙漠之前,又做了充足的准备,分得出余地救人,干脆从骆驼背上解下一鹿皮袋清水,给他灌了半袋下去,于是,恰似枯木逢春一般,那和尚苏醒了过来。
他彬彬有礼,妙语连珠,知识渊博,谈吐非凡,自称无花和尚,出身少林门下,谢过温闻的救命之恩之后,当即就要告辞离开。这不同寻常的态度,一下子就引起了温闻的好奇心,令他出声问道:“大师身无长物,虽然满怀向佛之心,但佛祖若是能救得大师性命,刚才大师也不用抓住我的骆驼了。你现在与我分开,岂不是十死无生?”
无花双手合十,口诵禅音,神色虽然虚弱,却自有一股清圣之意笼罩在苍白的脸上:“阿弥陀佛,贫僧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随后,他苦笑着对温闻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与施主你同行,实是因为这沙漠中有一个人,一直在追杀于我,若是见到施主在我身侧,怕是他会有所误会,害了施主你的性命,便将贫僧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能弥补。”
这话说的,温闻不由一乐,单手托着腮道:“大师,你这话可说得太晚了,我都已经救了你,那你走不走,我都有危险啊,若是想要排除所有的危险,我就应该……把你重新埋回沙子里去!”
他说到后面,语调骤然一降,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无花却是头也不抬,一脸淡然的瞌目道:“若是能叫施主安心,施主尽管施为便是。贫僧这条命即是施主所救,那回报给施主,也是因果循环,命中注定。”
“我只是说笑罢了,大师又何必这么认真呢。”闻言,温闻眨了眨眼睛,神色顿时缓和了下来,终于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向他问道:“到底是什么人,因着什么缘故要追杀大师你呢?虽则我觉得你我二人联手,应该没什么人对付不了的,但大师你早些告诉我,我自然能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被人打得措手不及,你说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观察到无花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悯的痛楚,那种痛苦并不是出于仇恨,而更像是佛陀对人们误入歧途的伤心和慈悲。无花轻声说道:“其实不告诉施主,也有贫僧的私心。因为他是这江湖中最闻名遐迩的大侠之一,亦是贫僧的好友,指责他的话,贫僧过去没有说过,今日也不想说。”
居然是朋友相残,那岂不是更有意思了!温闻八卦心大起,赶紧劝慰他道:“话不能这么说,难道只允许他负了大师,不准大师负他,世上绝没有这样的道理!再说了,我也不是想听大师说他的坏话啊,我只是想听大师说说真相罢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既有维护朋友之心,也要顾虑我这好心人的想法啊,就同我透露一二吧。”
无花再三叹气,最终还是禁不住他的恳求,说出了前后的因果。原来半年以前,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请他入宫讲经,教化世人,乃是少林弟子应有之义,无花欣然赴约,在神水宫外暂住,一个月以后,他的好友楚留香突然到访,说是来寻他喝酒,因不得进入神水宫,二人便在宫外寻了处酒楼坐下,好好相会了一番。
听到这里,温闻难免觉得神水宫有些霸道:“大师既然受约而来,就是神水宫的贵客,楚大侠亦是闻名遐迩,怎么连门都不让人家进啊。”
无花同他解释道:“公子久在西域,大约没有听过神水宫的名声。宫主水母阴姬早年曾经发下宏愿,愿给天下女子一个容身之所,是有大德之人,是以神水宫中规矩森严,一贯不允许男子进入,即便是贫僧为宫主讲经,也是在宫门内为我搭了道场,亦是入不得内宫的。”
温闻笑着说道:“那别的不说,这位阴姬宫主的武功,一定很不错吧?”
能这样要求别人的,绝不是什么规矩,而是本事!
“阴姬宫主的确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高手,若非她常年隐于神水宫内闭关,不在江湖上行走,想必名声比之如今还能更胜一筹。”无花说到这里,语气不由低落了两分。“原本这只是些许小事,与至交好友相会,贫僧亦觉得畅快。楚兄说他思念在下的棋艺,因而要在神水宫外盘桓几日,贫僧自然没有阻止他的道理,不想他一连在神水宫外徘徊数月,随后有一日,贫僧再进入神水宫,就被阴姬宫主抓住,然后告知在下,她的一位弟子自尽了。”
温闻道:“是楚留香做的?”
无花幽幽说道:“不仅如此,神水宫镇宫之宝,天一神水也被盗了,这位自尽的弟子便是看守天一神水之人。阴姬宫主查验尸身,发现她竟已有了身孕,而这段时间以来在神水宫出没最多的人,便是贫僧和楚兄。”
闻言,温闻有些同情他:“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自然不会做出破戒之事。而楚香帅的风流名声,便是我远在西域,也多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侠盗,竟也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
无花苦笑着说道:“他一向自得于自己的盗术,对天一神水亦是早有神往,只是碍于阴姬宫主的赫赫威名,始终不得一见。贫僧原本打算,待与阴姬宫主讲完经以后,以此功劳换得一见宫中至宝的机会,只是想给楚兄一点惊喜,因而没有提前告知于他,却没想到……”
他有些沉默。温闻柔声说道:“大师来到此地,莫非是想要把凶手缉拿归案?”
“不错,说到底,一切的过错,其实皆因贫僧而起,若不是贫僧前来神水宫,楚兄也不会妄动恶念,更不会害得那姑娘惨死,又让神水宫重保有失,这些都是贫僧的罪孽,自然要贫僧亲做补偿。”无花道。“我一路追着楚兄来到大漠,前些时日,终于见到了他,想叫他随我返回中原,交还天一神水,再向阴姬宫主道歉,届时,不管阴姬宫主想要如何责罚于他,哪怕要他以命相偿,贫僧也打算一命换一命,以此身来消除他的罪业,却没有想到,他嘴上答应我,会随我一同离开,实际上却……”
他说不下去了。一行眼泪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滑落,恰是佛陀为众生垂泪,映着头上炽烈的阳光,温柔得令人心碎。无花双手合十,再次口诵佛谒,似乎是以此来压制自己的内心的伤痛,而温闻已经完全明白了前后的经过。也跟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放心吧大师,只要他敢来,纵使他是楚留香,我也会帮你将他捉住!”他这样承诺道。“毕竟连朋友都要背叛的人,也不配为人了!”
“……多谢施主。”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剧透一件事:虽然综了楚留香,但是因为前几本写原随云把我写烦了,所以这一本含原量是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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