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气阴沉沉的,随时暴雨将至的势头。
黯淡的天色,以至于教室一大早就灯火全开。
纯白的墙,白炽灯的光,让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都显得死气沉沉,像是病床上丧魂落魄的病人。
若这节课还是数学课,枯木死灰的气氛便更到位了。
水长乐时而盯着芒安石发呆,时而低头刷奥赛卷。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水长乐摸出手机,只见首页提示上跳出顾惜蕾的信息,是一大片的感叹号。
水长乐换了个坐姿,将桌面的试卷往胸口处拖了拖,而后才在抽屉里划开手机屏幕。
顾惜蕾在发了几十个感叹号后,没有故弄玄虚,没等水长乐回复,紧接着一条信息切入正题。
【江尚午不是意外死亡!】
水长乐拿着手机的手一抖,这不算意料之外,在此之前,水长乐便隐约有同样预感,只是一直压抑着,寄希望于预感错误。
他抬头,看了眼在黑板上画几何图的芒安石。
顾惜蕾的信息一条接一条跳出,足见其内心的震撼程度。
【法医查看现场后,认为其意外失足后的出血量不足以导致其昏迷,没有挣扎求救痕迹,要求进行尸检】
【江尚午父母原本不同意,后来不知为何又改口了】
【法医血检后发现其体内尿氨氮、血清钾等浓度严重超标,经过三次化验后,推断其直接死因应该是服用了过量的洋地黄中毒,从而导致心脏麻痹而死。】
……
顾惜蕾接连不断地发送着信息,可想而知,学校方面一定焦头烂额。
意外和谋杀,事件的性质便完全不同。
在校园里发生谋杀案,绝对是会引起恐慌的。
水长乐按掉手机,在奥赛卷的空白处,写下了“江尚午”“中毒”“摔楼”“闹鬼”“作弊”等关键字,不停地图画勾连,仿佛这般就能发现关键。
鬼使神差地,他又在所有关键字的最右侧,写下了芒安石三个字。
会有关系吗?
水长乐太阳穴隐隐作痛,将试卷叠好,夹入课本中,仿佛这般便可逃避所有难题。
讲台上,芒安石讲解完知识点,出了一道并不友好的数学题。
知道到了提问环节,大部分学生都将脑袋埋进课桌,心底作法“芒阎王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芒安石看着学生们一致低俯的动作,无奈地撇了撇嘴。
在全体鹌鹑的情况下,抬头挺胸,身姿挺拔的人便愈发出众,尤其当这人样貌出彩时。
水长乐盯着芒安石,依旧是目光灼灼。
芒安石如今已能淡然与其对视,他迎上了那目光,而后越过那人,开口道:“陈真钦,你上来做这题。”
水长乐本以为对方要喊自己,脚都往课桌外转了个六十度的弧,听到“陈真钦”的名字,他转身。果不其然,陈真钦正趴在桌面上约会周公,之前细微的打鼾声不是水长乐耳鸣。
陈真钦的同桌探出手,在陈真钦大腿上捏了一把,陈真钦这才猛地坐起,迷茫地看向前方,迎上了芒安石愠怒的视线。
同桌好人没做到底,小声开玩笑道:“老师让你上台擦黑板了。”
陈真钦很积极,擦黑板嘛,他擅长,于是立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徒留可怜地同桌想要喊住他都来不及。
在同桌一脸“完蛋了,芭比q了”的表情中,陈真钦拿着黑板擦,又专注又卖力地将芒安石的板书和题目擦得干干净净,锃亮如新。
擦罢,陈真钦还一脸傻笑地看向芒安石。
教室陷入诡异的沉寂。
芒安石的脸在白炽灯惨白的光线下,隐隐有龟裂的趋势。
“出去。”
几秒后,回过神的芒安石道,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
“啊?”陈真钦没反应过来,神色茫然,我擦得很干净啊?
教室内静得只能听见风扇转动声,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芒安石的视线幽幽飘过,正是水长乐。
在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迁徙怒火的学生中,也只有水长乐敢如此“胆大妄为”。
水长乐无惧芒安石怒火,主动站起身,“老师,我会”。说罢,没等芒安石发表意见,脚步轻盈地走到黑板前,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将之前芒安石出的题目一字不漏重新写到黑板上,而后换了一根黄色粉笔开始做题。
“刷刷刷”,水长乐写得流畅又迅速,很快便将解题步骤写满黑板。
“由此可证,k<1时,曲线y=f(x)与直线y=kx-1只有一个交点。老师,我做得对吗?”水长乐写完证明步骤,看向一旁的芒安石。
芒安石:……
片刻,芒安石才开口:“下去吧。”
陈真钦也后知后觉自己闯了什么祸,正想浑水摸鱼和水长乐一同下去,芒安石道:“陈真钦,到最后面站着去。明天写封检讨书交上来。”
陈真钦苦着脸站到后排,朝自己同桌龇牙。同桌心怀愧意,小声道:“中午请你吃饭。”
水长乐坐回座位。
白冰冰凑过头,掩着嘴低声道:“长乐,你知道刚才芒阎王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吗?”
水长乐:“嗯?算你识相的意思?”
白冰冰:“不,是男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
水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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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尚午并非意外而是被谋杀的事情,尽管学校方面三缄其口不愿发酵,但还是在当天下午,全校皆知。
走道上,班级里,操场上,走到哪都能听到相关讨论。
“江尚午是被人下毒毒死的!”
“啊,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吗?我看到群里有发过一滩血迹的照片,被清理了。”
“如果是谋杀,那事情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会是谁下的毒?讨厌他的人肯定很多,但有勇气shā • rén肯定是深仇大恨吧?”
“下毒的话,追溯药物来源应该可以?”
“会是学生吗?总不会是老师吧?”
“如果凶手被抓了,我愿意写联名信恳请法院轻判,那种恶人就该有人收拾。”
“我倒觉得,罪不至死。”
……
水长乐坐在教室内,翻看着顾惜蕾帮忙查找的信息。
江尚午的劣迹可谓罄竹难书,辱骂师长、霸凌同学、猥亵女生、聚众殴打、破坏公物等等,相比之下,考试作弊甚至不值一提。
顾惜蕾根据学校的处分通报记录,排除破坏公物、喝酒吸烟、考试作弊等未有指定受害人的事项,而后将剩余事件整理给水长乐。
这其中,影响最为恶劣,对当事人伤害最大的事件有两件。
一件是高一上学期,江尚午看中了隔壁二十班的一个女生,名叫陈新婷,是个高挑漂亮的姑娘。
江尚午对其死缠烂打,言语挑逗,下课拦截,放学堵人等,女生不胜其烦,几次三番将事情告知老师,老师除了罚江尚午写检讨,叫家长外,也无能为力。
追了一个学期,眼看女生不为所动,江尚午恶向胆边生,竟然趁陈新婷不注意,在其喝水饮料中下□□,而后将人带到西翼楼意图不轨。幸得有学生发现,及时告知值班老师和学校保安,陈新婷才幸免于难。
据说保安赶到现场时,女生已经被衣衫尽退,再晚一分钟,便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事发后,陈新婷父母要状告江尚午和学校,最后却不了了之,也不知是屈于江家在本地家大势大,还是走了私下和解流程。
而陈新婷高一下学期便转学了,去海外读高中。
另外一件造成当事人严重创伤的,是在高一下学期,江尚午对同班一位名叫康洁的女生施行校园霸凌。
康洁是十九班的学习委员,性格文静,成绩优异,按理说江尚午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江尚午之所以刁难,是在下学期开学时得知,当时他对陈新婷下药,恰好被康洁撞见,报告给老师,才让他强/奸未遂。
江尚午被学校记过后,非但不知悔改,还认为是康洁告密导致他计划失败。
江尚午虽然人品差,但大多数学生对其态度都是避而远之,不愿招惹,更不愿与其站在对立面。因而当江尚午在班级放话要孤立康洁时,学生们尽管心底不屑、背地不平,面上却没人再敢和康洁走得近。
若纯粹只是被孤立,女生尚且还能忍受。
可江尚午有一帮人以群分的狐朋狗友,和他一样,都是靠关系进的朝凤,家庭背景硬,不学无术。
这群混混常在校内甚至校外欺辱康洁,不仅包括语言上的□□,还有肢体上的霸凌。
康洁性格懦弱,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忍受,结果对方变本加厉,将各种伤害加诸于女生身上。
一直到有一次,这群混混在校外巷子霸凌康洁被其他年段的老师撞见,事情才被揭晓。
班主任想开除江尚午学籍,毕竟江尚午的存在带坏整个班级风气,可最后仍旧只是留校察看处罚,不了了之。
而康洁因为长期被霸凌,出现心理方面的疾病,暂时退学治疗,至今还未归校。
水长乐翻阅完毕,心生几分厌恶。
他给顾惜蕾发送信息。
【学校方面应该有留存两名女生及其家人的联系方式等,届时着重调查一下受害者及其亲属的情况。】
能用洋地黄下毒,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谋杀,一般来说,受害者及其亲属的犯罪动机最大。
【还有高一十九班班主任及相关任课老师的名单和背景,也帮忙整理一份。】
水长乐很能理解一个班级出现一只害群之马,而又无法驱赶的无助。
他初中时,就听闻大一届的年级,一名转学生带坏一个班的事迹。
原本好好一个班级,自从该学生来后,一大半男生被带会了抽烟甚至吸食新型毒品,女生开始不学无术,与社会人士厮混,班级内天天搞霸凌、孤立、小团体,任课老师被逼走好几个。
后来那名学生拍拍屁股去海外上高中,班级却有80%的学生连普高都上不了。要知道,那所初中正常的重点升学率是30%,普高升学率是98%。
很多年后,水长乐回母校拜访老师,恰好赶上老师们聚餐。那名没教过他的班主任酒后失言,说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手刃了那名学生,让一大半班级学生的人生没了未来。
那或许是酒后胡话,但作为一个理应包容学生的教师,能在十多年后都刻骨铭心的仇恨,也说明这类有背景、奈何不得的坏学生多可怕。
他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甚至走上辉煌腾达的人生,可当年被他们祸害的人,却要独自承受当下甚至延续性的创伤。
因而江尚午的任课教师,也是他重点怀疑对象。
【再调查一下芒安石和江尚午是否有过交集。】
水长乐敲下这几个字后,没有点发送,犹豫了几秒,又一字字的删除。
他不该先入为主。
就像他不该在上个世界里,无条件地信任芒安石;他也不该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发现任何关联的情况下,将芒安石置于嫌疑人的位置。
水长乐看了眼窗外。
【今晚晚自习结束,我想去西翼楼看一看。】
顾惜蕾很快回复【你胆子真大,我最近听学生讲了很多闹鬼传闻。】
水长乐本想回复【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还没打字,顾惜蕾的信息又发送过来,【不过够刺激!我喜欢!我现在去搞点道具,确保今晚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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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凤中学晚自习结束时间是二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