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思考“往后”如何。观澜只想一直停留在和越无虞有关的地方,好像只要这样,自己就能再听到狼族青年在忙碌之余,一回头,看到自己,于是欢欢喜喜叫一声“澜哥”。
后来点醒他的,是两个茶客的对话。
那会儿已经是差役即将来清点茶摊上的东西,预备把摊子租给另外商户的时候了。不过毕竟还没来,就有外来之人看到此处的桌椅,当即往前,把这儿当成休息的地界。
他们照旧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观澜。事实上,以观澜的修为,整个三十三重天能胜过他一筹的,恐怕只有明真。就连龙族族长和他对上,也看看只是平齐。
如今明真修为大减,偌大一个龙族,竟然连第二个能找出观澜的人都找不出来,倒也给了观澜一段时间安宁。
安宁的观澜,安静地听两个茶客说话。
也不是有意。只是他好好地坐着,他们就在他耳边开口。哪怕他不刻意去听,话音还是止不住地往耳朵里灌。
一个说:“我从前还担忧呢,怕你会一直颓废下去。如今来看,却是还好!”
另一个就道:“兄长为我挂念,我却是惭愧了。”
前者:“惭愧什么?你遇到那种事,能走出已是不易。我见你安然,只会高兴!”
后者就笑。并非喜悦笑颜,更多是礼貌客气。但一眼看去,也算让人如沐春风。
前者:“哎——可愿意和哥哥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想明的?毕竟,没了道侣……”
两人身侧,一个身影转过头,看着他们所在方向。
后者面色明显一黯,引得前者赶忙闭上嘴巴,懊恼开口:“莫要在意!莫要在意。全当我前面什么都没说。唉,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
后者摇一摇头,脸色倒是平静,说:“兄长挂怀我,我都是知道的。从前也想过,兄长在外见多识广,交友广泛。若是碰到与我一般的人,能以我的经历,让他们也从痛中走出,我也能得一份欢喜。”
停下来,过了会儿,才再次开口。
“六郎也能得一份欢喜。”
两人话音不长,却已经说清了后一名修士的经历。竟然和观澜一样,道侣意外离世。只留他一个,孤家寡人。
那以后,修士同样有很长时间的颓丧。但到后面,他却没有颓丧到底。而是能坐在桌畔,与人说起:“我不过是想到,如果六郎还在,他看我那副模样,会有什么反应?”
——无虞见我是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前者听着,轻轻“啊”了一声,眼里出现了十分的不忍。
“他定然也要难过。”修士说,“而我最不想让他有的,就是难过。”
——他一定会觉得,是他牵累了我。如果我不与他一同离去,如果他不对我坦言爱慕。是不是说,他即便身故,也不会让我颓丧至此?
“这么一想,忽然就觉得有了精神。”修士唇角弯起一点,眼里隐隐有了水色,嗓音却还是柔和坚定的,“我想,纵然六郎不在了,此前与他说好的事,我也还是要做。不曾与他同看的景,我亦要去赏。回过头来,再把我看到的、听到的,统统说予他听。”
前者:“你这么想,也是好事。六郎若还在,听了这话,也一定会欢喜。”
修士:“兄长所言极是。我也时时这样想,于是更有了力气……”
他们后来大约还说了一些话,只是观澜都没有去听。
越无虞死后,他脑海里头一次出现新的问题,是:如果无虞还在,他会希望我怎么过?
不必思索前面茶客的话音。光论自己的道侣,观澜一样可以想明。无虞一定会想要他日日快活,日日欢喜。不要被捉回云间海,更不要被困在任何一个地方。不论是真实存在的牢笼,还是扣在心上的枷锁。这一切,统统要离观澜远去。
“呼……”
思绪转到这里,观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越无虞离开之后第一次,他好像看清了眼前世界。看出了树上的青绿,看到了草中的虫蚁。熹光洒落肩头,让他心境渐明。细风吹过身体,带走了他心头郁气。
观澜起身。
他要走了。没有目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只知道,天地如此宽广,其中有无数风景。自己从前来不及看的,往后都要去经历。
不过,将走之时,观澜还做了一件事。
他袖子一挥,茶摊的所有桌上,都出现了茶叶。
一包一包,整齐排列。若有晨起经过茶摊的有缘人,尽可以将它们拿去。
想了想,观澜又在其中几包里额外加了灵花灵草,再在上面施加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