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入秋以后,天就一天比一天黑得更早,又赶巧遇上阴天,才四点一刻,一层层的乌云就开始从城市边缘攀援聚拢,将天空压成一片暗沉。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股湿热的沉闷中,仿佛连抬头看上一眼天色,眼睛都会变得黏腻起来。
费和安将视线从雕花的窗楹上移开,拿起帕子擦了擦前额的汗珠,得益于高技术温湿度系统控制,纵酒园屋内不见丝毫滞闷,但费和安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掌心的汗湿,他借着端起茶杯的功夫左右瞟了瞟,又将目光投向面前红木书桌后的人。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人,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衬衣西裤,翻看文件时手腕上露出一串翡翠珠子,个个皆是水头最正的帝王绿,衬得他皮肤赛雪欺霜。
他仔仔细细地翻完了方案,将之放到一边,十指交叠放在桌上,看向费和安,“费先生这次拿来的方案很好,这次的佛教造像展览就照这个办,稍后周曜会带陈列部的人和你们详谈。”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像午夜电台那些缓缓念着别人喜怒哀愁的男主播,带着令人心软的回味悠长,可却永远隔着电波,冰冷疏离而遥不可及。
站在年轻人身侧的助理周曜适时地冲费和安一笑,费和安心知此事敲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微微躬下身朝那年轻人伸出手,语气中不乏恭敬之意。
“还要多谢白馆长您肯给我们一个合作的机会,那我就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白砚琮和费和安握手,神色淡淡,“合作愉快。”
费和安带着自己的人告辞,走出一小段路后,跟在他身边的女儿撇了撇嘴,“爸爸,那个白砚琮好没礼貌,您亲自上门谈合作,他还冷着个脸给谁看呢……”
费和安面带责备,却到底不舍得对宝贝女儿说重话,“小乔,这次是你非闹着要来,我才带你来的,让你谨言慎行你忘了?”
费乔不满地“哼”了一声,又亲昵地挽住了费和安的手臂,小声说:“不就是个守博物馆的,听到了又怎么样?您瞧,刚才握手的时候他还带着手套,都没摘下来,我就是觉得他不尊重爸爸嘛。”
费和安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且不说纵酒园的馆长历来都是白家的嫡系,白三爷这个名头,可不是他靠着白家得来的,纵酒园这么大的名头……你别小瞧了他。”
“什么三爷四爷的,听着跟岁数多大了似的。”
费乔嘀咕了一句,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纵酒园内处处皆景,方才出来的屋子已经被一蓬墨竹掩映了大半,门角处还坠着一丛蔷薇,这时节的花已经开败了,只余灰烬似的几瓣还挂在枝头。
她心中一动,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一幕场景分外动人,便悄悄拿出手机拍了张照,传给了自己的闺蜜,可收到对方“这地方真漂亮”的回复以后,又忍不住吐槽道:“你要是知道这里面住的是那位可怕的白三爷,就不会觉得好看了。”
那头女孩子发了一条消息,逗她,“那位白家的白三爷?难道他把我们小乔给吓坏了?我们揍他去!”
费乔也忍不住捂着嘴笑,费和安见她笑得奇怪,问了一句,“这是干嘛呢?”
“哎呀,和恬非聊天呢,您别问啦。”费乔举着手机脚步轻快地跑到了前面,费和安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皱了皱,但见女儿笑得开心,便没再多说什么。
纵酒园每年都会举办展览,既有和政府合作的大型展览,也有一些私人捐赠的小型展览,这次的古代佛教造像展则属于前者,是为了配合即将在明德市举行的首届亚洲佛教大会而开展,国内各大文物局、博物馆把能借的展品都借出来了,据说还有部分展品是首次展出,可谓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