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琮倒是真被这年轻人一声“大师”给叫懵了,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嵘玖,又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大师——听惯了三爷馆长之类的称呼,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着实有些奇怪。
年轻人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你,你的字太好了。”说着,他再度请求道:“请您给我题个字,随便什么字都行。”他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尊称,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
赵嵘玖面色微沉,他拿不准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思,但对方说话时,视线却总是不经意地落到自己手里的贡墨上——这是白砚琮为他赢来的东西。
白砚琮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先前就被赵嵘玖提醒过的情况下,他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答应对方的要求,何况他和这个年轻人素不相识,眼下肯多分出一分功夫答他一句话,自认已经算是十分好脾气了。
那年轻人却误以为白砚琮的沉默就是许可,当即从身后掏出了一卷纸递到白砚琮面前,“您就写在这上面行吗?”
“不行。”白砚琮尚未答话,赵嵘玖便开口拒绝了对方,他此刻脸色几乎称得上是十分难看了,甚至连那股一直能安抚人心的山河师气息似乎都变得冰冷起来。
还不等他再开口说什么,那年轻人就猛地缩回了手,对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再开口,赵嵘玖却弹了个响指,指尖升腾起一股明黄色的小小火苗。
“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年轻人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他似乎十分畏惧火焰,当即往后退了几步,看白砚琮根本没有一点要开口阻止赵嵘玖的意思,只得抱着那卷纸跑了。
白砚琮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眼瞧着那年轻人跑远了,他才奇怪地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赵嵘玖把贡墨和宣纸都仔细收好,这才推着轮椅带着白砚琮在寺庙里闲逛起来,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拿出来的是他自己。”
白砚琮不明所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赵嵘玖便又解释了一句,“他应当就是那叠宣纸。”
二人走到僻静处,赵嵘玖又道:“像他这样已经能成人形的,除了亲手造纸的工匠,不应该把自己的本体露在其他人面前。”顿了顿,他又勉强补充了一句,“伴侣除外。”
白砚琮顿时明白对方刚才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了,若是代入置换一下,有个人忽然跑到他们面前,当着他的面要求赵嵘玖在自己身上写字……
白三爷默默转了转腕间翡翠珠,暗道佛门清净,不该沾染血腥。
这个年轻人就像是落入大海的一滴雨水,根本没在两人之间激起什么波澜,两人在寺庙里晃悠了大半天,又去斋堂吃了顿斋饭,斋堂里还有不少刚结束晚课的小和尚在吃饭,他们刚入佛门不久,还算不得六根清净,见到赵嵘玖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都端着碗跑来他们身边坐下,围着他问长问短。
赵嵘玖实在很难同这群小光头解释自己“身为佛门弟子为什么头发还这么多”,一脸为难地看向白砚琮,却见对方正假借喝汤的动作掩去明晃晃的笑意,显然是半点不打算替自己解围,最后是饭头僧提着大汤勺从后厨跑出来,把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和尚全部领到一边,两人才算得了片刻安宁。
入夜后,两人照旧在老树下坐着闲谈,赵嵘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炉子在修缮。
这两天他都是在后厨给白砚琮用这个单独的瓦炉熬药,今天早晨一头小林麝不知怎么误入了小院,嗅到他放在厨房里的草药清香,竟闯了进去,被保镖发现后又慌不择路地在屋内逃窜,不小心把放在角落的炉子给撞翻了,它自己也被倾泻出的通红木炭把前蹄给灼伤,赵嵘玖闻讯赶来给它上了药后,小家伙便立刻逃了。
这瓦炉撞在墙角上磕破了一个口子,赵嵘玖便找了些材料重新补上。
白砚琮在一旁看着,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他的本事,既能抓鬼又能看病,当初在德思一掷千金可见也是很能赚钱的,甚至还有首都高校学士学位,如今还能补炉子,末了笑道:“你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的?”
赵嵘玖倒是真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想了想,“做……”
他一句话没说完,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却见一大一小两头林麝慢慢走了出来,正站在树林边缘望着他们。
那只小的前蹄上还裹着纱布,正是今天早上那只调皮捣蛋的小林麝。
白砚琮以前也曾经去过一些号称“零距离”的野生动物公园,知道那些被人类豢养的动物会表现得亲人,但眼前这两只林麝显然是野生动物无疑,它们的眼中还带着一丝试探和防备,双目紧紧盯着赵嵘玖和白砚琮的动静。
显然,这两个人只要露出丝毫令它们畏惧的动作,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
两只林麝静静地与他们对视片刻,似乎是觉得足够安全了,大林麝低下头,用脑袋轻轻拱了拱身旁的小林麝,喉头发出短促的叫声,小林麝回头蹭了蹭母亲,跛着脚一歪一扭地朝赵嵘玖二人走了过来。
它走到近前时,两人才注意到它脚上的纱布已经散开了,伤口边缘还沾着泥土,有微微发炎的迹象,想来是它今天离开后不小心在哪里蹭掉了纱布才会如此。
小林麝口中还叼着一丛枝条,它低下头,把它放到赵嵘玖面前,又用完好的那只前蹄轻轻把它往前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