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仔细看她双脚,其实从未沾地。”
赵嵘玖又低声说。
白砚琮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往看了台上一眼,这场戏的主角名唤“玉芙蓉”,此刻正演到她哀哀切切地哭诉生前在勾栏院中不堪压迫投缳自缢的一幕,冷白色的追光灯落在她身上,益发衬得她脸色惨白。
说实话,单就这么看过去,白砚琮也只看得出来这位演员身段柔软唱腔婉转,半点看不出她哪里就不是人。
但当“女吊”做出跳跃的动作时,白砚琮便看了个分明,裙摆撩起,她脚上那双绣花鞋离地面着实有一小段距离,并非是因为跳跃所致,而是本身就一直虚虚浮在半空,不过因为戏服太长,寻常人很难察觉。
白砚琮心头一惊,当即看向赵嵘玖,“那戏班子的其他人……”
“他们都是活人。”赵嵘玖也有点疑惑,“我看他们并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的模样,不过应该也不像是常与这女吊相处,否则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些鬼气。”
闻言,白砚琮若有所思,说道:“或许是临时从别处招来的人,如今目连戏只在少数乡村流传,愿意学这门的人很少,能集齐这么一个表演团队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原来如此。”
赵嵘玖觉得这个说法倒是行得通,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来时都仔细做了安检,今天入园时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检查,怎么会……”
白砚琮看着戏台上挥动水袖的女吊,喃喃道,他内心毕竟还是信奉马克思主义唯物论的——尽管已经快被身旁这个人全部推翻了——所以在他的脑海中,这女吊既然并非人类,应当无法通过各种高精度的安检仪器才对。
赵嵘玖见他一脸认真地思索着,点了点白砚琮膝上放着的暖炉,说道:“它都能过安检,台上那个为什么不能?”
这话说的就是上次他们回益州时在机场过安检的事情了。
白砚琮虽然身份非同一般,但也得照章办事,这个自赵嵘玖送给他起就没再离过身的掐丝暖炉自然也得过安检,当时白砚琮见它顺利通过,还以为是赵嵘玖把那只小蝴蝶又给收了回去,过了安检才放出来,如今一听,竟不是这么回事。
话音未落,小暖炉的盖子便连连震动,显然是里面那只小蝴蝶在抗议主人这番话把自己同鬼魅归为一类。
白砚琮忙用指尖轻轻拍了拍小暖炉,那只小蝴蝶才安静下来。
安抚好了小蝴蝶,白砚琮又看向赵嵘玖,认真问道:“她会伤人吗?要怎么处理?”
“她身上没有煞气,应当不会主动害人。”赵嵘玖说着,指尖一弹,一只金色小蝴蝶飘飘摇摇地往舞台上飞去。
“如果她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那只蝴蝶会变成锁链,让她无法动弹,伤不到旁边人。”
眼瞧着那只金色小蝴蝶悄无声息地藏在了舞台前方的灯光里,白砚琮心下稍定,不免又有些好奇,“不抓她吗?”
“抓她做什么?”赵嵘玖奇怪道:“她并未害人,能滞留人间也是因为如今人间龙脉不稳,人心动荡才给了鬼魅可乘之机,既然上天安排她不入轮回,那在我看来,她和人并没什么不同。”
“你看,如果不是我说破,你并不知道她不是人对不对,那些看戏的人也是如此,演戏的高兴看戏的乐意,我没必要非得插手。”
当初在玉霄峰上,白砚琮便察觉到赵嵘玖对待那些精怪的态度并非一定要除之而后快,如今一听果然如此,他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不免奇道:“除了那些精怪,人和鬼也能和平共处?”
赵嵘玖点了点头,说道:“说起鬼……我师父曾有一次对我说,对于精怪和鬼魅来说,人类也是‘异类’,就好比对于本就生活在土地上的植物而言,开田垦荒的农夫也是‘异类’,既然它们都能与人和平共处,人为什么要高高在上地认为是自己在迁就它们?”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白砚琮低声重复了一遍,饶有兴致地说:“你的师父是个很有趣的人。”
“是吗?”或许是因为从小听习惯了师父这套理论,自己也潜移默化地如此认为,赵嵘玖倒还真没觉出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但你如今尚未完全恢复健康,不宜和它们有太多接触,所以能不遇上是最好的。”
说着,他推着轮椅拐了个方向,“我们绕开她。”
白砚琮点了点头,离开前却又下意识地往戏台那头看了一眼。
戏台上头的玉芙蓉正“啊呀苦呀天哪”地哀泣,声音摧折心肝。
——唱得倒是不错。
白砚琮这么想着,到底不敢掉以轻心,又特意打电话安排人加强了这头的安保,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及时安全疏散人群。
因为意外撞到了女吊,赵嵘玖又不放心地放出几只蝴蝶在园内游走了一圈,确认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旁的妖精鬼怪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旁人倒是不知道这金色蝴蝶是什么来头,只晃眼一瞧看见一抹金光自眼前划过,还以为是灯光特效,并没在意。
纵酒园今夜可谓是灯火通明,光影勾勒出绚烂梦境,令人流连忘返。
可在一处背光的角落里,却有个年轻人正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中翩翩飞舞的金色蝴蝶,眼看着蝴蝶从头顶飞过,他冷笑一声,把风衣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大半张脸,低头匆匆逆着人流而行,往出口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