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信陵心头一时间涌起复杂情绪,换了别人说这话,他少不得要笑话一句矫情,但听琴这么说似乎却十分决然,想到对方之前说过“父亲去世也没有家”的话,他更是说不出什么风凉话,可若是叫他安慰对方,他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何况他与听琴并不熟悉,并不知道对方这么说有什么前因后果,若是贸然开口,说不准还会插在别人伤口上。
好在听琴似乎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他看了贺信陵一眼,忽然开口道:“你和贺叔叔都是好人,为什么要吵架呢?”
贺信陵神情顿时一冷,“好人?他算什么好人?……哦,他在外人面前的确是好人。”
“可是……”听琴还想再说什么,贺信陵却捂着冰袋站了起来,“你不懂的事情就少管。”
听琴眨了眨眼,小声地应了一声。
贺信陵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往楼上走去,听琴在沙发上又坐了片刻,正打算合衣躺下,一床羽绒被忽然丢到了他身上,听琴下意识接住,贺信陵站在墙角看着他,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你不上床睡就算了,冻死了别说是我们家害的你。”
听琴抱着被子点了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看不清楚自己的动作,刚想开口,贺信陵已经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听琴摸了摸柔软蓬松的羽绒被,没忍住把脸一下子埋了进去,长长地叹息一声,“这个好舒服,比麻布舒服。现代的布料真是好。”
想起自己先前拿右衽麻衣换来的衣服,听琴心中一时十分内疚,觉得自己显然是占了大便宜,想着如果有机会,要在回德思之前把今晚洗过的衣服还给对方——
听琴正是今天在德思内部掀起大风浪的中心,那尊漂洋过海回来的听琴俑。
当年他作为陪葬品跟着一位汉代王爷下了墓,大约真是上天安排,墓中陪葬陶俑无数,却只有他因香火不断而灵智初开,后来朝代dòng • luàn,香火一断,听琴便又陷入沉睡,谁知这墓葬却被盗墓贼偷挖,听琴因保存最为完好而被他们挑选出来,暗中转手卖到了国外。
在一个私人收藏家那里,听琴又重新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换了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身边出现的人都成了高鼻深目的夷人,他几度想要逃离,却被那位收藏家误以为是闹了鬼,于是转手将他卖出,这才机缘巧合到了德思。
重归故土,听琴自然喜不自胜,他倒也没想做别的,每天光只在德思的保险库里看其他的珍贵藏品便足够了,谁知今天德思的员工进来搬运藏品时,随手指着听琴的方向说了一句“那也是没用的东西,到时候直接丢掉就行”。
其实那位员工说的是听琴身旁一个废弃不用的置物架,听琴却并不知道,又见着许多藏品被他们带出去,便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也是无用的——
当初锻造他们的手艺人也曾说过,陪葬的那一套乐舞陶俑已经够多了,伎乐、徘优、舞俑等等不一而足,但因为王族陪葬规格有制式数量要求,他才又特意用剩余的边角料捏出了一个听琴俑凑数。
听琴十分沮丧,只觉得自己在哪里都是凑数所用,原本已经想就此认命被丢掉,谁知却无意中注意到被员工搬出去的一架古琴,那架琴无弦无轸,琴面十分破旧,被他们称记为“破琴一张”。
听琴莫名有了些兔死狐悲一般的感觉,他总觉得那架古琴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破败不堪,最后竟鼓起勇气藏在搬运车的角落里,想要悄悄把古琴带走复原。
可是抱着古琴出来以后他才发觉自己宽袖长袍的模样十分惹人注目,便以自己的衣物为交换,去路边一家偏僻的小店里换来了一套现代男装,可是其他人看他的目光依然怪异,还有看着十分年轻的男女冲过来想抢古琴,这可把听琴吓得不轻,直到确认贺岳轻也是爱琴之人,他才稍稍安心。
他只是一尊陶俑化身,并不懂得人情世故,只知道贺岳轻爱琴懂琴,便认为他一定是个好人,因此不敢离开他,怕自己还没把古琴复原,便被人把它抢走。
而陶玉书等人也绝不可能想到,她们几乎把德思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的听琴俑和丢失的一架古琴,其实就在本市著名的古琴表演家贺岳轻家中。
陶玉书已经放弃了再寻找的念头,说实话,哪怕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丢的两样东西是真的跟“隐身”了一般,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在又是一个小时的徒劳无功后,她决定提前报警,毕竟这东西太过贵重,她们在明德浪费的时间,就是给“窃贼”留下的转移时间。
但一小段监控视频让她犹豫起来。
在不太清晰的画面中,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穿着汉服走过,片刻后,“她”又重新路过这个路口,换上了一身不合身的卫衣西裤。
“这是什么?”
陶玉书疑惑地看向助理。
“陶总,这是我一个在民生频道做记者的朋友发给我看的消息,”二助解释,“您看这个对比——”
她拿出几张高清照片,又把视频中一幕定格放大,示意陶玉书去看那个“姑娘”的衣服,“和咱们丢的那尊听琴俑制式几乎完全一样,都是右衽圆领。”
“这能说明什么?很多汉服制作者讲究制式,复原也没什么不可能。”
“还有,您看她手里抱着的这个东西,就是裹得灰扑扑的这个,我按比例推算了一下,排除布料几乎不存在的厚度,这东西和那架古琴的尺寸几乎也是一模一样的。”
听琴不知道,他悄悄放在小店里的那套衣服早就被店主发现了,对方却根本不认识什么古代制式衣物,又因为店里没有装监控,查不到是谁丢下的,便断定这是个不小心丢了自己东西的小贼,可这店走的本来就是低价批发路线,那一套衣服算下来也不过几十块钱,想到报警恐怕也难以追回,店主索性一个电话打到了本地新闻平台,打算曝光这个小贼。
而这个前去踩点的记者又恰好是二助的挚友,因为他们电视台主任说这个新闻没有任何爆点把节目砍了,记者沮丧之余就随手分享给了她,说她本来觉得那套衣服不像是现代成品,很有可能是真的古代文物才追踪的,早知如此她就不打电话联系文物专家了。
二助今天忙得焦头烂额,原本也是随意一瞥,但监控里那套圆领汉服却立刻让她的神经紧绷起来,她怀着试一试的念头进行了比对,发现除了衣服以外,对方抱着的东西也奇异地存在巧合,但她手头并没有更多的证据,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知陶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