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信陵回家时,两位警察已经离开了,听琴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贺岳轻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
昏暗的夜色中,他的身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他依旧保持着堪称模板的坐姿,背脊挺得笔直。
贺信陵忽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总是不愿意好好坐着,父亲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将他故意弯下去的背用手掰直,然后严肃地说:“站如松,坐如钟,把背打直了!”
母亲有时候还会嗔怪地瞪他,“你就不能好好跟信陵说吗,板着脸吓唬谁呢。”
每当这时,贺信陵就会捂着嘴偷笑,朝着父亲挤眉弄眼,那意思是,我妈只护着我呢。
他打开灯,慢慢走到贺岳轻身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个“爸”就堵在喉头,却半天也没说出来。
没想到,反倒是贺岳轻先开了口——
“对不起,今晚……今晚不该对你发脾气。”
贺信陵一下子愣了,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他也比谁都了解贺岳轻的脾气,知道他素来心气高,从不肯轻易将道歉说出口,当初母亲还在世时,他有时与母亲闹了矛盾,也只会一言不发地去做家务或是买些小礼物送给母亲,后者常为此哭笑不得,说要得他一句道歉,除非是天上下红雨了。
“天上下红雨了?”贺信陵下意识地问出口。
贺岳轻一愣,几乎也是在瞬间就想到了妻子以前常说的话,想到亡妻,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怀念,轻笑了一声,“是啊,下红雨了。”
横亘在父子间的坚冰因为这一句话有了裂痕,贺信陵有很多话想同父亲说,半晌,他才干巴巴地说:“我刚才遇到白三哥了。”
贺岳轻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好好说话,方才听琴那一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砸在他胸口,他才蓦然察觉,自己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儿子心平气和地谈话是什么时候了,此刻听贺信陵这么说,连忙应道:“啊,我,我知道,他跟我打了电话。你怎么能大半夜乱跑,这大冬天的……”
大约是长久的习惯使然,尽管想要好好同贺信陵说话,但说到最后时,贺岳轻仍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质问,话一出口,他也离开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止住了话头。
“贺叔叔很担心你,他原本打算下楼找你,接到电话才又回来,说外面冷,你穿得单薄恐怕要感冒,所以他给你熬了姜汤!”
听琴忽然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他瞧见这父子俩又因为贺岳轻一句话沉默下来,心里实在着急,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然后又立刻缩了回去。
贺信陵一愣,看向贺岳轻,还没说话呢,就先打了个喷嚏。
贺岳轻皱了皱眉,“着凉了?快去……”
一句话没说完,听琴已经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跑了出来,放在贺信陵面前,朝他嘿嘿一笑,“贺叔叔说你挑食,小时候感冒了,只有他做的姜汤你能喝下去。”说罢,他又朝两人摆摆手,“晚安,我睡着啦,什么都听不见了。”说罢,一溜烟地跑回了客房将门关上。
贺信陵没忍住笑了,端起姜汤一饮而尽,又拍了拍身旁的吉他,“爸,你能不能帮我把弦换了?”
“哎?哎,能!能!”贺岳轻连忙点头,说着,他就站起来疾步走向书房,很快就拿出来了一卷吉他弦和上弦器,从贺信陵手中接过吉他,动作熟练地松弦,拔出了插销。
贺信陵在一旁看着,忽然问道:“爸,白三哥说这把吉他是你亲手做的。”
贺岳轻动作一顿,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跟着一位吉他师傅学的,做得,做得不是很好。”
“它很好,我很喜欢这把吉他。”贺信陵说。
“噢……”贺岳轻低声道。
“他还说,他问过你,为什么不培养我弹古琴。”贺信陵说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好像是教过我弹古琴。”
“我是想过,不过你说过,你不喜欢古琴,喜欢吉他。”贺岳轻想也不想地答道。
贺信陵一瞬间愣住了,他只觉得喉头涌起一阵酸楚,“你……你从来没说过。”
贺岳轻正用琴布擦拭吉他表面,闻言他放下琴布,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妈以前说过,不求你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只要你开心就行。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你没说过……你从来都只说,不能自负,不能为取得的一点成绩自满,要努力做到更好。”
”我的确是怕你变成自负轻慢的人,也想过,如果你做得不够好,我会告诉你,失败是成功之母,不必为一时的退步沮丧。”贺岳轻抬头看向儿子,“可你以前一直很优秀,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而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理智和耐心,你看,老师以前说你成绩退步,我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我的儿子多优秀我是知道的,偶尔几次考试失败没什么了不起,直到这次说你考了五百名,我才……”
“老师以前就联系过你?”贺信陵打断了父亲的话,问道。
贺岳轻被他问得一愣,“对,老师说让我去学校……可我知道,你们这么大的学生最忌讳请家长,那会让你们觉得很丢脸,我想着……”
“可是我就是想让你来学校,才故意考差的。”贺岳轻看向父亲,“我上高中以来,你从来没来过学校,也没问过我的学习,我……我想让你问问。”
“什么?”贺岳轻从来没想过,儿子竟然是在故意以这种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他想要责怪对方随意拿自己的学习挥霍,却又觉得更应该被责怪的是自己。
“我……对不起,儿子。”贺岳轻取下眼镜,故作无意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我才该说对不起,爸,你说得对,我好像真的很幼稚。”贺信陵笑着摇了摇头,眼眶却微微红了。
“对不起,不该把你当成小孩子。”
白砚琮挑了挑眉,看向赵嵘玖,“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要带你看一些……小孩子不能看的东西。”赵嵘玖低笑一声,将U盘插进了电脑,设置好以后打开了投影。
白砚琮单手撑着下颌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纵酒园虽然被捐赠给了国家,但北苑仍然是白家的私人住所,历任的馆长都住在此处,白砚琮上任后也不例外,除开此处,他名下也有不少住宅,但大多都闲置着,并没有住过。
他以前也没想过要搬出去,明面上他的“正当职业”就此一个,纵酒园的环境他也很喜欢,一个人住得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