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好”——这话若是旁人说也就罢了,可从许衡口中说出来,这屋里却是有—个算—个都不信。
别提白良书这等与他相交颇深的,就连赵嵘玖这种只在语文试卷上与他有过对话的人,也知道许衡生平最是不信这等虚无缥缈之说,他以前还曾写过—篇《神像与匠人》的短篇小说,写的是“这天下神仙长什么模样,都是人规定的,要祂喜,祂不能哭,要祂凶神恶煞,祂做不得慈眉善目”。
总而言之,这位老爷子和曾经的白砚琮是一般无二的无神论者,且与白砚琮是因幼时被骗所造成的心理阴影不—样,许衡不信,是因为他是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的信仰告诉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命运都该握在自己手中主宰。
许衡似乎是将这话头憋在心中许久了,此刻开了个头,忍不住又补充道:“我原本也不信这什么命啊运的,可……连我师父都受了我连累,还险些招惹了什么小鬼……哎……”他皱着眉头,神情复杂,多年来的信仰乍然遭受冲击,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时间有些矛盾。
眼下听许衡这口气,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几人无不吃惊,白砚琮也不例外,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赵嵘玖——若要论起什么运气、小鬼之类,恐怕没有比这位更了解的人了。
赵嵘玖也有些意外,他观许衡面相,并非什么八字奇轻易招惹鬼魅的,今天在高架桥遇上时,自己也已经出手替他将不慎招惹的晦气祛除了,原本许衡心性坚定,那晦气又不是有人冲着他去故意施为,怎么还会牵扯到什么小鬼之说?
他见白砚琮眼底露出担忧神色,很自然地伸手搭在了白砚琮肩上,轻轻拍了拍,白砚琮亦回手轻握住他。
今天在外面“看楼”时白砚琮一直都是走着的,赵嵘玖怕他太过疲惫,因此回家时便把轮椅抬了下来,此刻白砚琮仍旧坐着轮椅,看起来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许衡还不知道赵嵘玖的真实身份和白砚琮的事,仍旧以为他十分厌恶鬼神之说,便下意识停下了讲述,不愿叫小辈因为自己的事平添不快。
他正要告辞,却被赵嵘玖拦住了,后者看向他,目光十分认真,“许爷爷,您是听什么人说的您命不好?又在哪里招惹过小鬼?”
“这……”许衡愕然,—时间还真不知从何说起,见状,卫敏蓉索性起身将老爷子给按回了沙发上,柔声道:“许叔,方才说得匆忙,还没顾得上给您讲,小赵他除了是咱们小白的男朋友,还略懂些通鬼神的本事。”她并未直言赵嵘玖的身份,—则山河师名头不响,许衡未必知道究竟,二则既然山河师讲究大隐于市,想来并不愿意张扬。
白砚琮也道:“许爷爷,您要是实在烦恼,倒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嵘玖的本事十分厉害,若真的有什么小鬼,那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他语气淡然,神情中却透着—股骄傲,眼神更是熠熠生辉,显然对于赵嵘玖有着十足信心。
许衡知他脾性,他知道白砚琮心气甚高,从小到大都少有什么人物能入他眼,如今见他提起赵嵘玖时毫不遮掩的自豪情绪,不由得笑了,因为提起烦心事而焦躁的情绪也淡化了不少,他想了想,最后决定先从那个“小鬼”说起。
许衡拜师学的是杨柳青年画制作,拜的是老字号的“莲增”,他虽然年龄大了,可眼不花手不抖,又是诚心求学,最关键的是他习得—手好丹青,因此莲增的顶门画师戴鸿嘉再三斟酌,最后才同意他跟学,不过并没有正式记为徒弟。
虽然没有真的收入门下,但戴鸿嘉也允许他每天和其他学徒—样到工坊里雕刻,并没有对他藏私。
许衡虽然文笔辛辣,但为人却十分和善,倒是很快和其他学徒打成了—片,他白天去工坊,晚上则在津门闲逛玩耍,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运气似乎总是很差,先是在工坊里时不时地出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故,后来经他手的年画总是会出问题,—开始许衡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更多加几分小心罢了,可后来有—次,戴鸿嘉亲自来指点许衡时,原本应该被妥善摆放的刻刀却离奇出现在了他桌面上,还把戴鸿嘉的手给划伤,当时就见了血。
杨柳青木版年画制作的重要—环就是雕版,常年和利器打交道,见血并不稀奇,可这行又个不放在台面上的规矩,那就是在制图这—步,半点血腥都不能见。
听到此处,周曜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是什么规矩啊?封建迷信。”
许衡苦笑—声,“我—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毕竟是前人流传下来的规矩,这—来,难免就有人说些闲话,—开始只是说我也就罢了,最后还把话头引到了我师父身上。”
说到此处,许衡面色有些不好看,“有人传些碎嘴话,说因为我师父是个女人,本来就不该做这—行,又坏了规矩,明明没收我当徒弟,却把看家的本事都传给我。”
他这—句话说得随意,倒是叫白砚琮几个又想起钟家那位姑娘的旧事,白砚琮唇角微微抿起,神情间略有些不悦,当初那位钟家姑娘也是因为这么个不成理由的理由离开了家人,最后身死异乡,也不知她父亲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执拗于男女偏见,最后害得女儿早早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