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嵘玖心中一震,不知为何,这句话他总觉得十分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可仔细去探究,却又半点都想不起来。
——就像他当初看到水书时一样。
可今日的情绪却远胜当日,当时他心头的疑惑不过是轻薄浮云,风一吹就散了,可眼下听到这句话,却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和愤怒,仿佛是曾经听到这句话的自己在灵魂深处悲号。
不过瞬息功夫,赵嵘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他一时间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对方的蛊惑之术还是自己真的被唤醒了什么沉睡的记忆,但不管是哪一种,对方的目的都不可能是出自善意。
他脸色一沉,正要动手,却发觉那声音不过是残留在钱三元脖颈丝线上的一丝念力,对方似乎早已经料到会有此一幕,于是提前在上面留下了这句话,此刻话一说完,那道声音立刻消散得干干净净,半点气息也没留下。
“六……”
那声音赵嵘玖并不认识,但钱三元却立刻听出了那是六先生的声音,只可惜他此刻已经濒临窒息,只含混不清地吐出了这一个字,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嵘玖冷眼看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倘若今日他不是和津门警局的人过来,又或者一开始就没有插手其中,眼下或许还会视若无睹,冤有头债有主,那道声音虽然阴阳怪气,但却说得不错,钱三元明面上犯下的罪并不足以判他死刑——尽管有人因他而死。
但既然他一早就应下了要帮津门警方追查幕后真凶,眼下又查到了线索,就不会让它断在这里,钱三元此刻还不能死,至少得等他交代完自己的罪行,让警方将他犯下的过错公之于众才行。
不过今日赵嵘玖出手显然慢了许多,他掏出一张符纸,放在已经昏厥过去的钱三元面前抖了抖,吸引了他身上众多恶鬼的注意。
“你们要么现在动手,下场是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要么先藏进符纸中,我会给你们报仇的机会。”
数只恶鬼被山河师气势一压,顿时收敛起了刻意露出的青面獠牙,都恢复成了生时模样,它们并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有顷刻之间将它们全部剿灭的能力,却又不甘心放弃这个近在眼前的复仇机会。
片刻后,那个替钱三元顶罪的男鬼率先开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赵嵘玖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要么灰飞烟灭,要么藏进符纸,你们自己选。”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最好快一点,我赶时间。”
几个恶鬼面面相觑,但显然面前的山河师并不打算在它们身上花费太多时间,最终,仍是那个男鬼打头藏入了符纸,余下几只恶鬼也随之跟上。
不过那个失去了孩子的女鬼似乎仍是心有不甘,它悄悄打量了赵嵘玖一眼,见对方低垂眉眼似乎并没有注意自己,于是在脱离之前,恶狠狠地照着钱三元的脖颈咬了一口,她原本想把他的脖子咬断,让这个人的头垂下去——就像自己的孩子那样。
“咳咳。”赵嵘玖以手抵唇轻咳了几声,女鬼慌忙抽身,化作一道青烟钻进了符纸。
赵嵘玖这才蹲下/身,伸出手指勾住了钱三元脖颈上那条黑色丝线,这里面也不知藏了多少人的气运和冤魂,令赵嵘玖觉得自己像在碰一条恶心的蛆虫。
钱三元的脖子上已经被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此刻束缚松开,他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骤然吸入的新鲜空气令他咳嗽不止,不过仍未清醒。
而那条把钱三元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的丝线到了赵嵘玖手中却变得再普通不过,似乎怕被赵嵘玖捏碎,它微微蠕动起来,试图从他掌心逃脱。
赵嵘玖皱眉看了它一眼,掏出先前问警员要来的证物袋,将它封了进去,这才起身重新打开门,示意门外几位警员可以进来了。
尽管已经被赵嵘玖提前打过预防针,他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里面的场景不会太好看,但当真看到狼狈不堪的钱三元时,几名警察还是吓了一跳,几分钟前还坐在真皮沙发上游刃有余同他们绕圈子的本城名人,此刻却全身遍布抓痕血痕,瞧他那嘴角带血呼吸微弱的模样,竟跟死了也没多大区别,其中一个警员赶忙冲过去试了试鼻息,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气。”
还有一口气在的钱三元就这么被架上了警车,不过去的却不是公安局,而是医院急救科。
在病床上悠悠醒转的钱三元一睁眼就叫着救命,大声叫着有鬼,连医生都压制不住,正合计着给他上一针镇定剂安抚下来,赵嵘玖却摆了摆手,“不用。”说罢,朝跟来医院守着的警察道:“你们进去,他就会觉得里面没鬼了。”
守在医院的是两名男警,其中一个正好是先前玩笑过说该让这些大师来破案的,他半点没犹豫,立刻应声扯着同事走了进去。
他二人并没注意身后的赵嵘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划动,只是刚一踏入病房,钱三元的情绪就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瞪圆了一双赤红的眼睛四下扫视,脸上的肌肉蠕动着,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没鬼了。”
守在旁边的医生护士不知其中究竟,还当钱三元是故意闹出事来找他们的麻烦,对视一眼后翻了个白眼,迅速离开了病房。
两名警员则朝钱三元抬了抬下巴,“说说吧钱总,现在你能回忆起来,一个半月前的那天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我……”钱三元动了动嘴皮子,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赵嵘玖却忽然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站在病床前,正对着钱三元那张脸,而后拿出了包裹着那缕黑色丝线的透明证物袋。
濒死那一刻的恐惧后知后觉地袭来,钱三元一瞬间只觉得手脚冰凉,眼中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注意到了那个透明的塑料袋,和袋子里黑色的、曾经为自己带来泼天富贵,又曾将自己逼上绝路的黑色丝线。
赵嵘玖看了钱三元一眼,道:“你要是老实交代,这东西就是证物,交由警局保管,你要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这就是你的私人物品,这就还给你。”
说罢,他又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这东西你也扔不掉,钱总你自己也知道是不是?”
“哎……”一名警员刚想说赵嵘玖这话不对,就被同事拉住袖子扯了一下,立刻会意地闭上了嘴。
钱三元显然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东西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只是呆呆地看了那根黑色丝线片刻,他握了握拳,心有不甘,正要否认,却见赵嵘玖唇角微勾,他还没闹明白这人笑什么,就瞧见对方又拿出了一张符纸,那符纸不过成人手掌长短,看似轻薄,却不知怎么的,钱三元愣是看到无数厉鬼攀附在符纸之上,它们一个个七窍流血面色青白,正张牙舞爪似乎随时可以朝自己扑过来。
先前被恶鬼撕咬的记忆被唤醒,钱三元呼吸一滞,而后猛地从病床上翻了起来,扯倒了一旁的输液瓶也不在意,只扑过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块浮木一般死死抓住了警员的手臂,“我说!我什么都说!”
两名警员目瞪口呆,赵嵘玖却老神在在地收回了符纸,“是你自己主动要交代的,对吧?”
“是是是!我有罪!我要忏悔!我要自首!”
在这之前,钱三元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结局,或许能在六先生的庇佑下富贵发达直到安享晚年,或许被对手揪住自己的软肋威胁,甚至是被警察找上门……但他手底下养着的律师团可不是吃素的,即便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蹲几年牢罢了,他的确是做了些亏心事,可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这些事……他绝不可能是第一个做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