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霖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敛眸道:“之前你救的那个女孩,她家人要送的礼物和红包你都没收,她母亲就亲自熬了鸡汤送过来,我正好遇见。”
“现在喝吗?”
说着,他就要去开保温桶,半低着头,让路域看不清神色。
路域叹了口气:“关霖……”
“我答应过你,你不想说,不会强迫你说。”
关霖拧盖子的手顿住了。
他闭上眼睛,许久后,缓缓睁开,终于转过头与路域对视。
“鲍永逸说的没错,”关霖声音很平静,却如雷贯耳,“我确实,是个shā • rén犯。”
关霖从小就没有父亲。
小时候懵懂,对这件事还没有清楚的定义,后来稍稍大了几岁,他抱着母亲问为什么没有爸爸时,得到的只有母亲有些悲伤的笑容。
从那时候开始,关霖就明白,他们家只有妈妈、姐姐,没有所谓的爸爸。
随着年纪愈发增长,关霖也从一些风言风语中,拼凑出了一些故事。他母亲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知名的美人儿,她勤劳上进,高中毕业后家里不让她念书,她就去了南城打工,每个月寄回家的钱,比她爸妈种几个月地赚的还多。
但几年后她回了龙营,却手里领着一个孩子,还挺了个大肚子。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被家里人唾弃,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而她只是默默从家里搬了出来,一个人打三份工,支撑着有两个孩子的家。
常年累月的艰辛,让她的身体逐渐羸弱,衰老得也很快,眉眼的惊艳逐渐被岁月磨平,还没到四十,鬓边就已经有了白发。
后来,关霖十二岁时,她在做工时突然倒下了。厂长怕赔钱,拖拖拉拉才打了120,没人敢去扶她,关霖跟姐姐赶到时,她连身体都硬了。
那天姐姐眼眶通红,按着关霖的肩膀说,咱俩得好好的,给妈争口气。
几千块的赔偿款,他们以前寒暑假送报纸、送牛奶、买塑料瓶攒下来的钱,还有街坊邻居的接济,勉强维持了他们一段时间的生活。
但他们都要上学,这点钱完全不够支撑生活。小地方的居委会也不管事,有时候一个馒头掰两半,就着凉水,就是一天的饭。
最难的时候,姐姐低了头,领着关霖回过母亲的娘家。而他们的亲外婆开口就是,女孩子都这么大了,就别上学了,他们正好有个亲事介绍。而那门亲事的男方,是隔壁家三十多还没娶老婆的傻子,看着姐姐便傻笑,嘴角的口水流进了领子里,也丝毫不觉。
关霖拉着姐姐就跑出了所谓的亲人家中,回去的时候,他们走在半夜的乡间土路上,刚刚初一的关霖因为营养不良,只到姐姐的胸口,但他抬起头,对姐姐说他不上学了,他来养家。
那天关霖被姐姐哭着骂了一顿。姐姐说,妈当年就因为家里不让上大学,才没法在南城留下。她说,他们必须上学,一个也不能走。
他和姐姐的成绩都很好,在龙营县一中一直都是两个年级的第一。龙营不算贫困县,他们也找不到所谓的救学资助,就在关霖觉得撑不下去、想辍学养家时,姐姐突然紧张兮兮地跑回了家,满脸都是开心的笑。
她把一直缩在外套里面的手伸出来,将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给关霖看。
五张鲜红的人民.币,足足能供应他们家好长一段时间生活的钱。
姐姐笑着告诉他,她找到了赚钱的门路,他们都能上学了。
起先关霖还有些紧张,因为姐姐每天凌晨才到家,眉眼还很疲惫,他生怕姐姐被恶人领着入了歧途,去做了什么不法勾当。
他忍了许久,才把内心的顾虑说出来,被姐姐踹了一脚,亲自带到了工作的网吧。到了关霖才知道,他姐姐白天上学,晚自习就去网吧当网管,而在当网管期间,她无意中帮客人玩了玩游戏,只是简单上手,就把对面虐得出不了泉水。
她当网管时写完了作业,闲来无事,就把那个moba游戏打到了最高段位,开始接网吧客人的代打。这其实算是工作时间接私活,但她勤快嘴甜,老板也知道她家里的困难,也就不太管她。
某次,有个客人注意到她惊为天人的手速,便给她介绍了另一个刚刚出了两年,上手难、但竞技场代打薪酬很高的游戏。
于是,那个没充过一分钱,只穿着校服和系统装备,却在后来霸占高手榜榜首的大神“孤影”,横空出世。
三年的时间,随着姐姐在游戏领域的愈发精进,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甚至能经常吃上肉。关霖中考顺利考上了龙营一中,而姐姐则顺利收到了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同一时间,她接到江湖3官方的邀请,问她有没有意愿去做他们的游戏测试员。
那是姐姐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的工作邀请,那天她专门带着关霖去龙营最好的酒店吃了顿饭。姐姐一边笑着咬着最喜欢的红烧小排,一边对他说,最苦的日子都挨过去了,以后呀,吃进嘴里的就都是糖了。
但关霖没想到,他们会再次遇见鲍利国。
鲍利国是龙营一中的教师,他们一家曾经住在关霖家楼上,当时关霖正上小学,七八岁的年纪,母亲还在,他仍懵懂天真。
关霖家对门还有一个比他大几岁、刚上初中的哥哥,关霖叫他江哥。江哥不像同龄的男生那样总是风风火火,他性格温柔,做事耐心,还写得一手好字,关霖一有时间就喜欢跟着姐姐去找江哥讲题,而江哥每每讲完,都会给姐弟俩一人塞一块糖。
在斑驳的童年中,那颗甜甜的奶糖是他难得珍贵的回忆。
某天午休时,关霖去找江哥,发现他不在家。
他知道,楼上的鲍老师有时会把江哥叫到家里,给江哥辅导题目。
关霖抱着课本去了鲍利国家中,老式楼的木门没关紧,留着一道缝。他本想礼貌地敲门,却不小心从半掩的门缝里,看见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从没看见过那么脆弱的江哥,向来温柔的脸庞上一片空白,眼眶红肿,毫无血色。
像是一具失去生气的木偶娃娃,任鲍利国掌控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无数碎片。
“啪”的一声,关霖手里的课本掉到了地上。
鲍利国注意到了动静,整理好衣服就走向门口。关霖想逃,但是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江哥仿佛失去灵魂的眼神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晃过,他连嗓子都仿佛被掐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鲍老师!”
姐姐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鲍利国从门后弹出半张脸,对着姐弟俩慈祥地笑:“怎么过来啦?有不会的题目吗?”
关霖能感受到姐姐走到了他身旁,抓住了他的手,“我们是来找江哥的,老师,你见到江哥了?”
“哎呀,没有呢,可能跟同学出去玩了吧,”鲍利国笑着将地上掉的课本捡起来,递给关霖,眼神幽深,“霖霖,来,拿好了。”
那一天晚上,关霖将自己的所见告诉了姐姐。姐姐也才十一岁,女生早熟,对这些了解的多,只是让关霖不要随便说,她会找个时间跟江哥谈一谈。
但没等到那天,江哥就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紧接着,便传来鲍利国一家搬走的消息。
江哥被判定是自杀,后来,江家父母也因为太过悲伤,搬回了老家。这件事就像是噩梦,一直萦绕在关霖的脑海中,他也因此开始厌恶跟同性接触。直到后来关霖在初中生理课上,知道了什么是性行为和同性恋,他课上了一半,就跑出教室,在厕所的水池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被噩梦折磨了数年,但跟鲍利国重遇后,那个强.奸犯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见他和姐姐,就主动前来打招呼,听说关霖上了龙营一中,还热心肠地给他们家介绍,一副老街坊相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