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子越不知道,他这番话,对其他人来说,颇有振聋发聘之效。
寒门士子的出路在哪里?这些人都已经想过了无数次,他们以前只觉得,是因为世家堵塞了道路,他们才不能出头,如今皇后打通了这条路,愿意任用他们,就万事大吉了。
可事实上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寒门子弟入朝为官,甚至占据高位的。可即便是他们,要在世家的眼皮子底下援引更多的寒门子弟入朝,却根本不可能。
个人能做的事实在太有限了。
就算现在,他们那么多人通过科举入仕,但世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占据要职,彼此之间必然还有一反正都。
他们官位既低,又是一盘散沙,世家要压制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成为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才不会轻易就被打压下去。等到站稳脚跟之后,再不断吸纳新人,壮大自身,才是长久之计。
难怪贺子越消息灵通、头脑活络,原来是家中有这样一位长辈在引导。
虽然未曾见过,但所有人都对这位长辈肃然起敬。
这些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也不是看出来了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对方见解独到,又思虑周祥,连方案都替他们想好了。
但他们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因为这件事太大了。
实话说,作为读书人,谁心里没有几分傲气,又有谁胸中不怀着出将入相、报国兴家之志?何况他们几个人,自觉在所有士子之中也属于佼佼者,对于即将到来的科举,更是踌躇满志、胸有成竹。
但是要他们站出来领头,把所有的寒门士子都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势力,依旧有点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让人忍不住怀疑∶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不过毕竟是年轻人,短暂的质疑之后,责任心和志气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现在做个领头人都不敢,将来又如何执掌朝政,管理天下亿万黎民呢?
再说这种事总要有人做,现在既然没有别人,那就由他们来做吧。
陆谏先放下碗,"干了。"
这一瞬间,他素来温和带笑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一直被主人掩藏的,属于年轻人的锐意和傲气。
"跟世家作对,我喜欢。"高渐行也平静地放下筷子。
穆柯见状,默默捞起袖子,露出被绑在手臂上的袖中箭,"我用它杀死过一个胡人兵。当时他离我只有五步远,我很慌乱,以为死定了,结果活下来的是我。"鬼门关前走一遭,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贺子越将视线转到阿喜身上。
阿喜有些慌张,"我.…我也要说吗?"
"当然,你不是我们的一份子吗?"贺子越理直气壮。
要知道,办成这件事情,可是他帮阿喜从姑姑那里要来的考题,她才是重中之重!
阿喜看看他,又看看高渐行,再看其他人,见所有人都面带鼓励之色,便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就跟阿越一起给你们打杂吧。"
高渐行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但阿喜对自己说出口的称呼却浑然不觉,高渐行也只好气闷地瞪着贺子越。
可惜贺子越正处在激动之中,对他的瞪视浑然不觉,还觉得高兄这是有血性的表现呢。他轻快地拍了一下手,"地点我觉得不用再选别处,就在附近找地方搭个台子就行。这些事交给我和阿喜,三位兄台就先揣摩一下腹中的锦绣文章,想想如何惊艳天下士子吧!"
"我有个提议。"陆谏说,"到时候可以将几位巡考官请来,先为大家讲几课,也算是为文会定个主题,免得大伙儿越说越杂,千奇百怪,失了主题。''
这事他其实是很熟悉的,因为在挺秀山上的时候,依附而来的土子太多,老师便会定期公开讲课。他讲完课之后,便是士子们畅所欲言的时候。往往一堂课讲完,大家都能有所得。
老师那时就常说,学问和真理都是越辩越明的。不过,也不可乱说一气,反而弄得人云里雾里。
"妙啊!"贺子越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如此一来,便不需咱们费心去请那些士子了。开了头,知道了好处,他们就会主动参与。"
"陆兄言之有理,这文会虽然是畅所欲言,但还需有个主题。"穆柯说着,又转头看贺子越,"你家长辈,没有再提点你些什么?"
贺子越挠头,"没有,她老人家说,叫我们自己动动脑子,她什么都想好了,那就不是我们的能耐了。"
果然集思广益是对的,他之前就没想到这一点。
没有一个主题,大家各执己见、理念不一,就算是陆谏、高渐行和穆柯这样的才子,想要说服所有人也不容易。有了一个议题,围绕着它来辩论,才容易看出高下。
所以这个题目,须得是争议性极大,又容易出彩的。
高渐行道,"不是要请先生们来讲学吗?不如到时候就请他们拟个题目。"
"不好。"贺子越立刻拒绝,"还是我们定了题目,再去请人。''
先生们端正持重,给考生拟的题目一定也是最四平八稳的。这种题目,或许于考试颇有益处,但对他们这个文会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而且,那些东西必然是圣人说过,后世无数人做了注解的,也说不出太多新意。
陆谏便问,"那依你说,定什么题目好?"
贺子越脑子一向转得很快,此时听到陆谏的提问,他以手至颐,视线在众人身上乱扫,很快就定在了阿喜身上,"有了!"
高渐行顿觉不妙,正要开口阻止,贺子越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我看,不如就定个''嫂溺叔援''
"贺兄!"这回连陆谏都惊住了,"慎言。''
"慎什么?"贺子越满不在乎,"我大越不以言论获罪,有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