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回一开始没有说话,后来就更不用开口了。
尽管旁人难免揣测她在这件事里起了几分作用,使了多少手段,但这件事,确实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皇帝在做之前,并没有跟她商量过。不过作为既得利益者,她也不会虚伪地说什么不需要。
不,她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仪式。尽管这需求并不太迫切,没有也无所谓,但有了当然更好。
当这封奏折经中书门下两省中转,加盖了各种印章之后,又送回她手中时,贺星回捧着它,也不由百感交集。
阿福这孩子,真的很会心疼人啊…….
但凡是送礼,一定能送到接收之人的心坎上,也算是一种天赋了。
这一天的小朝会,最后什么正事都没有议。贺星回体谅群臣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件事,便放他们回去了。
张本中被禁卫军从地上拖起来的时候,看向皇帝的视线,简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如他这样执着权势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解皇帝的选择吧?
而那个不被理解的人,注视着他被人拖下去,还忍不住点评了一句,"这位张侍中,从前看着也像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这和聪不聪明没有关系。"虽然张本中确实不太聪明,"越大的东西就越笨重。如果是骑马,要掉转马头是很容易的事。可如果是四匹马拉的车,即便是训练有素的车夫,也得费一番功夫。世家,却是比驷马车庞大了无数倍的存在,掌舵之人光是控制它就用尽了全力,哪里看得清前面的方向?"
"我看不是看不清方向,而是坐在掌舵的位置久了,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庞然大物了。"皇帝神色冷淡,"索性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贺星回忍不住笑,"陛下什么时候也这样刻薄了?"
"那是阿姊你不知他都说了些什么!"皇帝"哼"了一声,"说出来我都怕污了你的耳朵,脏了我的嘴。"
他这样说,贺星回便也不问了。左右都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不听为好,免得生气。她笑道,"陛下不是替我找补回来了吗?"
"那倒是。"皇帝便又眉飞色舞起来,问她,"阿姊满意吗?"
说到这个,贺星回也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皇帝得意一笑,"阿姊如今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都以为是你一手遮天。我就非要让他们知道,你才是这天!"
"再说,若非为我,为咱们这个家,阿姊又何须如此辛苦?"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我听大兄说过,阿姊在家时,毕生所愿是于名山大川之中结庐而居,芳草为伴,青山为友,漱流枕石,逍遥自在。如今困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走八步迈,我都替你委屈。"
他是真的觉得贺星回很委屈。
旁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在庆州的时候,贺星回连养老的山中别墅都已经建好了。二十年的经营,庆州已经完全走上正轨,不需要操太多心,她也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了。
可惜圣旨一下,他们别无选择。
他这个甩手皇帝,什么都不用发愁,尚且觉得京城的日子不及庆州自在,何况贺星回这个承担了所有责任的?可是她没有抱怨过半句,好像从来不会有失望、疲惫和退缩之类的负面情绪。
可她是个人,怎么会不累呢?
为国事忙碌也就罢了,那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而皇帝自己确实帮不上忙。但这种鬼域阴私之事,就不必让贺星回跟着劳神了。
有了这封圣旨,纵然不能彻底绝了后患,但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是会有些效果的。
贺星回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一些。不过她不习惯向人抱怨,何况人生本来就是不断做选择的过程,她走了最难的一条路,但所得也已经足够丰厚。
于是便转开话题道,"对了,今日这事提醒了我。那些袁氏宗亲们,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依我看,就是管得太多,俸禄太高,使他们无所事事,才会起这种糊涂念头。"皇帝道,"索性丢出去自生自灭,看他们还有没有功夫琢磨这些。"
"又说胡话了。"贺星回笑着摇头,"你自己也有那么多孩子,难道以后也都丢出去么?"
皇帝就不说话了。
贺星回又正色道,"我看他们比起封地,都更愿意待在京城。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都搬回来,以后只遥领封地俸禄即可。正好把藩国收回来,免得生乱。"
虽然大越的宗室没有管理地方军政的权力,在藩地除了收税之外也不能做别的。不过终究是天高皇帝远,真做了什么,等朝廷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