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轻手轻脚走到贺星回身侧,低声道,“陛下,李夫人来了。”
“嫂嫂”贺星回一愣,“她怎么来了”
她跟娘家的关系不错,不过贺家人很有分寸,虽然可以随意入宫,却等闲不会动用特权。再说,她这位嫂子精擅画技,因着如今的风气,也崭露头角,不但被聘为皇家艺术学校的老师,平时还有不少应酬,忙起来也没空入宫。
“瞧着好像有事。”春来说。
贺星回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眉心,“那就请进来吧。”
春来应下,转身出去,不一时就亲自引着李松竹过来了。贺星回一看,她面上果然带着几分优愁之色,看来是真的有事。而且要求到自己这里,显然不是小事。
春来将殿里的人都带走了,贺星回站起身,拉着李松竹的手坐下,亲自给她斟了茶,这才问,“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孽障!”李松竹叹息,“原本不该来找你,可这事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求到殿下这里。”
"子越"贺星回听着这语气,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问,"他怎么了"
李松竹道,“还不是为了他的婚事”
“啊……”贺星回恍然,贺子越喜欢阿喜这事,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假装不知道。反正当事人不提,这事就没有。不过,算起来,也确实差不多了。
贺星回想到这里,不由失笑。
自己才刚跟袁嘉提到她的婚事,认为成为女官可以暂缓此事,没想到就有人把主意打到女官身上了。
而且还是自家人。
李松竹见她明白了,便道,“他今年也二十五了,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他自己倒也有意成婚,我本来想着,板上钉钉的事,两个孩子说定了,立刻就能操办起来,谁知…好像是没跟那边说好,出了什么变故。问他,也只说此事休要再提。我听这话风不对,思来想去,只能厚颜请托陛下,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星回在她说话的间隙里回想了一下,这几日阿喜似乎确实有些沉默。不过现在她身边的人多了,都是各司其职,阿喜在她跟前的时候不多,她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我来过问这件事,也不是不行。”她想了想,道,“不过得让他自己来说。”
李松竹本来也是这个意思。这桩婚事是贺子越自己看好的,要不是出了这样的变故,她也不会插手。不管贺子越心里有什么疑虑,但在她面前不愿说的话,陛下问起,也不得不说了。
她答应了,回家之后,就把贺子越支了过来。
看到贺子越,贺星回才知道李松竹为什么这么担心。
他大概觉得自己还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说笑,一样的热闹,实际上眼底一片青色,显然很久没有睡好了,与人说话,也时不时地发呆,又若无其事地回神。
“知道你娘叫你来是为什么吗”贺星回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
贺子越捧着茶盏的手一顿,低下头去,“知道。”
"别人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但你不是,所以我得先问清楚,你是怎么想的。”贺星回道。
贺子越小声道,“我能怎么想?重要的是她怎么想。”
贺星回就问,“所以被拒绝之后,你已经打算放弃了?”
这次贺子越沉默了一段时间,才说,“我不想。可若是纠缠下去,只怕她非但不会答允,反而会厌恶我。”
所以被拒绝之后,他就没有再去找过阿喜,也没回小院那边住,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又去纠缠对方。其实现在这样也不好,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如常的,但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几次想回小院,走到门口又不敢了。
幸而跟其他人不在同一个部门,只要有心,避开是很容易的。
比如现在,他就是知道阿喜今天不在御前值班,才敢放心过来。
贺星回见他又开始发呆,不免叹了一口气,提醒道,“努力不是纠缠。只是死缠烂打,一味地标榜你有多么喜欢她,为她付出了多少,逼迫她回头选择你,自然只能惹人厌烦。”
贺子越闻言,打起了一点精神,“那我应该怎么努力”
“你觉得阿喜对你没有一点情分吗”贺星回问。
贺子越连忙摇头,可开口说话的时候,又不免迟疑,“我以为是有的。她待我一向比旁人更亲近,这人人都知道。我还以为,我们的婚事,会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对你来说当然是。”贺星回不客气地道,“因为你结婚之后,一切还是跟从前一样,只多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这自然是一桩人间美事。可是对阿喜来说,却不是这样。”
贺子越不由一呆,他从来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想过,只以为两情相悦,就足以步入婚姻了。
可他毕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何况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更在报纸上看过无数次男女之间的争论,自己也参与过,所以此刻,贺星回一提,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关窍。
婚姻对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远的不说,就说他们贺家吧,贺子越小时候就知道母亲琴棋书画都精通,偶尔还会亲手给他做衣服,可是这些好像都是无关紧要的,管家理事,操持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才是母亲的正事。他也是这两年才知道,原来母亲的画技根本不弱于当代大家。
这还是在她频频分心的情况下。
如果没有婚姻,如果没有这一大家子需要她操心,她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
还有……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贺星回。身为摄政皇后,就连皇帝也很听她的话,把偌大一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是天底下第一厉害的女人,天下人赞叹她、景仰她、崇敬她。
大部分人都不会记得,这些其实根本不是她的责任。本质上,她现在做的事和母亲并没有什么分别,是在替别人收拾烂摊子。
没有人会去想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她自己又到底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只会觉得人生活到她这个份上,一定了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