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扶阳镇。
魔气笼罩着整个城镇,镇内死尸遍地,屋舍断裂,白布满街,蝇虫飞舞,恍若炼狱。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只小手从不知死去多久的女尸下冒出来,死死抓着女尸的手臂,用尽力气将她推到一旁。
女尸仰躺到一侧,脸上血肉模糊,辨不清五官,在无尽的死寂里散发着臭味。
小手的主人艰难地爬起来,她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瘦瘦小小的一个,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女尸旁边,使劲摇晃着女尸呼唤:“娘,娘,你醒醒。”
她饿了太久,很快就没了力气,周围难闻的空气呛得她咳嗽不止,这奄奄一息的咳声打破了周围的死气沉沉,似乎有脚步在靠近。
女孩毫无所觉,依然在用仅存的力气摇晃她的母亲,希望她能睁开眼看看她。
“娘,你快醒来,天亮了,不要睡了。”
女尸已经开始腐烂,给不了女孩任何回应,女孩好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还是不愿接受,依然执拗地试图叫醒自己的母亲。
“娘你别睡了,我以后一定听话,你睁开眼看看我,你别不理我。”
细弱的声音带起哭腔,女孩的手触碰到母亲腐烂的伤口,脸上一片茫然。
“她已经死了。”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女孩猛地抬头,逆着光,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只知道他很高很高,笼罩下来的阴影让她浑身战栗。
“娘,救我,有坏人!”
她试图钻回女尸身下,但失败了,她绝望地缩在母亲身边,惊恐地望着来人。
“不要杀我,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我不会杀你。”那人缓缓弯下腰来,“也不吃人。”
女孩瞪大眼睛,渐渐看清了他的脸。
她年纪还很小,在她有限的见识里,从未见过这样英俊的人。
他那么高,哪怕蹲下来也比她高出不少,他身上是雪色的僧袍,整个人好像在闪着光。
是和尚。
是佛。
她见到了佛。
悲天悯人的佛。
是了,也只有佛祖才会在这人间炼狱中朝她伸出手。
她呆呆地注视着佛祖那张出尘绝艳的脸,本能地跪拜:“求菩萨救救我娘,她不会死的,她答应过我不会死的。”
女孩慌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菩萨的大手落在她发顶揉了揉,一点都嫌弃她浑身的脏污。
“别怕。”他说,“人死不能复生,我虽然救不了你娘,但我会救你。”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几日来的恐惧摧毁了这个幼小的孩子,她如雏鸟般扑进了菩萨的怀里,菩萨抱着她起来,在她泪眼朦胧地注视下,用法术替所有惨死扶阳镇的凡人超度。
那是女孩一生见过最美也是最可怕的画面。
死相恐怖的尸体们拥有着她熟悉的脸,最熟悉的莫过于至死都在保护她的母亲。
她舍不得她灰飞烟灭,但在金色的佛光下,她还是消失了。
女孩靠在菩萨怀里,闻着那令人安心的檀香味,怔怔地问:“菩萨,我娘去哪了?”
“去该去之地。”
该去之地是什么地方?幼小的孩子不懂,菩萨也没有解释。
他带走了她,她是毁灭在魔族手里的扶阳镇唯一的活口。
走出人间炼狱的时候,女孩最后回了一次头,她在菩萨怀里挣扎了一下。
“怎么了。”菩萨温声问她。
“我想回家。”女孩颤着声音说。
可她的家已经不在了。
在菩萨带她离开的一瞬间,岌岌可危的城镇彻底破灭,葬于火海。
女孩哭了,哭得特别大声,哭得不能自已。
菩萨始终耐心而温柔地安抚她,她觉得他在和她一起哭,因为他的声音那么悲伤。
“菩萨,我能跟着你吗?”女孩抬起红肿的眼睛,拉着他的衣料,“我没有家了,你可以做我的家人吗?”
菩萨那个时候明明笑着答应了。
他还问她的名字,她以为交换过名字就是真正的家人了,突逢巨变,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感情寄托,所以她告诉他,她叫芙嫣。
菩萨说她的名字很好听,问是谁给她取的,她说没人取,是她自己想要叫这个名字,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就是她的名字。
菩萨温柔地笑了,也告诉她,他法号不渡。
他们交换了名字,她全身心地信赖他,可菩萨最后骗了她。
哪怕她那时还小,不到十岁,也记得他带她去了哪里。
伽蓝殿,修仙者有二宫三殿四宗十二门,伽蓝殿是照夜宫、剑元宫下最大的佛修派别。
不渡是伽蓝殿尊贵的转世佛子,他送她走的时候笑着对她说,他还不是菩萨,让她不要再叫他菩萨,她没有应。
她想,不管他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在她眼里,他肯定是世间最慈悲也最无情的菩萨。
伽蓝殿都是佛修,不留女子,不渡带着她生活了一年后,将她交给了三殿之一的玉辰殿。
她从炼狱中活过来后认定的家人,不顾她的哭泣和哀求,拽下了她牵着他衣袖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静室。
芙嫣永远忘不掉他那个明明悲悯却又冷漠的背影。
她失去了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让她感觉到安全的人。
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在一个幼小的孩子匮乏的人生阅历里,有过太惊艳的人,很容易成为执念。
从那天开始,芙嫣心中就有了两个执念。
一个是替父母和扶阳镇无数性命报仇,诛尽邪魔。
另一个便是佛子不渡。
她没有将这些告诉任何人。
因为还来不及说出这些的时候,她就再次遭受了巨大打击。
她没有灵根。
或者说,她没有可以用来修炼的灵根。
她体内的灵根驳杂,互相排斥,但凡吸收一些灵力都被灵根排斥抵消。
一个无法留存灵力的身体是不可能修炼的,玉辰殿作为修真三殿之一,地位超凡,本想卖个面子给伽蓝佛子,收留芙嫣这个孤女,但芙嫣的灵根实在让他们无从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