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当初爸爸自杀的真相,却又碍于现实没法替他讨回公道,这让年幼的萧锦州内心无比煎熬,短短几天,人就瘦脱了形,看的萧圆担心不已,私下让小宝盯紧了他,千万别让他做什么傻事来。
“实在不行,就让大侄子回来一趟!”林厂长看萧圆焦心的厉害,就出了个主意,“现在形势越来越明朗,我看恢复高考是迟早的事,让他回来劝劝他弟弟,顺便带点复习资料回去。”
萧圆立马点头:“行,我这就发电报让他回来一趟!”
这几年,大侄子中间一次都没回来,他们都是通过信件交流的,写信让他回来探亲,他都不回,死倔死倔的,他又是个格外懂事的孩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萧圆有些话也不好在信上说,心里一直放不下。
后来还是林厂长开解她,说是林支书会照顾他们,不会让大侄子吃大苦受大罪,她才勉强好受点。
远在几千里外的萧锦华其实过的不错,这边是很艰苦,可习惯了也就好了,更别说他还有林支书的照顾,和城里姑姑的每月贴补,小日子比其他人来,好过了不知道多少。
因着如此,就是他依旧避女同志如蛇蝎,也挡不住女知青们、村姑以及大娘大婶的热情,虽然他身世可怜,可架不住有个一心照顾他的长辈啊,这么多年,月月寄东西,每一次落下的,逢年过节,包裹更是丰厚,看的村里人眼馋。
这么个金疙瘩,谁不想划拉到自己家里?!就算他跟原来牛棚里的几位不清不楚,也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没错,村里人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了!
萧锦华刚下乡那会,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行事不可能面面俱到,在他下乡半年后,他跟萧家老俩口的事就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先注意到的就是原先牛棚那群人,他们住的近,又格外警惕,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不过他们知道好歹,明白现在的好日子是托了萧家的福,都自发的帮他们遮掩。
再后来注意到的就是跟萧锦华一起住的知青,他一个人老拿着东西进进出出的,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不可能不露馅,好在跟他一屋的两个知青人还不错,加上萧锦华是个大方的,他们也都主动帮他打掩护。
这也就是这边管的松范,牛棚里的人都不住牛棚了,村民们对他们都很敬重,上面来检查,甚至村里上下都帮着一起糊弄,平时也不拦着自家孩子跟那帮人接触,整个村子都很平和。
大概也是因为这,跟萧锦华住一屋的两个知青才会愿意帮他,真要换了别地儿,不定早举报了。
后面知道的人就更多了,这么大个村子,人多嘴杂的,发现他不对劲是早晚的事儿,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人戳破,就像前面说的,村民们还指着牛棚那帮人免费教孩子呢,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不过自打去年那四个人被粉碎了,形势发生大逆转,原先住牛棚的几个人里面,已经有人先回去了,军人开着吉普车接回去的,当时好多人看见了。
林支书知道世道不同了,风向要变了,对原先牛棚里的那帮人更加客气,村民们也暗自庆幸,得亏这些年没针对他们,不然人发达了,不得发狠报复回来啊。
萧锦华也敢光明正大的跟爷奶来往了,萧父萧母现在心态也变了,知道他们不久后肯定能回去,反倒不着急回去了,反而对现在的日子珍视起来,毕竟是待了十来年的地方,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萧父看孙子来了,放下手里的扫把:“怎么这会来了?”他抬头看了看日头,这会不是该上工吗。
萧父年纪大了,前两年为了做样子,还经常下地干点活,自打去年那四个人出了事,上面管的不那么严了,林支书就不让他们这帮老家伙下地了,这么大年纪下地,万一出了事,他担不起责任。
萧父现在轻松多了,除了教教孩子们,他们老俩口就侍弄侍弄菜地,闲的没事了,他们几个一起下放来的,就聚在一起说说闲话,他们都知道他们要回去了,以后相聚怕是不容易,所以都很珍惜现在的时光。
萧锦华看了眼爷爷头上的白发,上去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扫把放到墙边:“不是不让你干的吗,你怎么就是不听!”
萧父没好气的瞪着大孙子:“个臭小子,我还没老的不能动!”
萧母从屋里出来,毫无底线的站在孙子一边:“孙子管你也是为你好!”说完就拉着萧锦华进屋,“你李爷爷前儿寄了好些东西来,我都给你留了~”
萧父一看人都进屋了,四处看了看,也赶忙跟了上去:“你个老太婆,怎么把我的话抢了!”
萧锦华看着爷奶跟献宝一样将东西捧到他跟前,他强忍心里的酸涩推拒:“我不要,姑给我寄的东西,我都吃不完,你们留着吧!”
“对了,姑姑让我回城一趟,说是跟高考有关,我准备明儿就走。”说就把刚才接到的电报拿给老俩口看。
萧父一看上面就写着四个字‘考试速归’,萧父看完递给萧母,老俩口看完,眼睛晶亮,
“真的要恢复了?”萧母拉着大孙子的手,“哎呀,恢复了好呀,恢复了,我们就可以都回去了!”
萧父也是一脸激动,连喊了几声好,喊完就在屋里走来走去:“你姑让你回去,肯定是急事,不行,你今儿就走,早点回去早点准备!”
“高考停了十年了,十年啊,这下要是恢复了,得有多少人挤破头啊,你赶紧走,”萧父越说越急迫,推着孙子就要往外赶,“我们帮你一起收拾,等会花点钱让村里牛车送一下”
“哎哎,没这么快!”萧锦华把急吼吼的爷爷给拉了回来,“现在什么风声都没有,不可能这么快!”
萧父眼睛一瞪:“你姑姑就在城里,她知道的不比你多?!”
萧母这次也不支持孙子了:“你姑父是个厉害的,他肯定得着消息了,乖,你就听你你姑的话,赶紧回去!”
萧锦华一个人犟不过俩,就这么被老俩口生拉硬拽的给拖回去收拾行李了,然后当天晚上,萧锦华就坐上了回城的火车......
这边萧圆还在家等大侄子回来呢,就听说何家人登报跟何芳断绝关系,划清界限了,林厂长特意把报纸带回来递给媳妇看。
萧圆看着报纸咂舌不已:“这还真是干脆啊!”
“说断就断,半点不带犹豫的!”
感慨了一句,她又问林厂长:“他们是不是怕我们报复啊?”
不等林厂长回话,萧圆就感叹:“看来是做贼心虚了!不然我们都还没怎么着,他们怎么就自己起内讧了呢!”
萧圆拿着报纸又盯着看了好一会,狠人呐,真是狠人,亲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股子利落劲儿,她都佩服!
林厂长抿了一口茶:“岳父岳母回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家唯一一个还算拿的出手的何大伯,前些年就退下来了,如今他女儿不争气,亲口承认了当初的事,他们不得不多想一步,免得被牵连。”
这种事情,这些年见的太多,他都习惯了!
萧圆啧啧摇头:“我前嫂子不是善茬,她能干?”
何芳哪里能干?她要疯了好吗!
早上她一上班去,就觉得气氛不大对,觉得同事们看她怪怪的,后来还是一个相处十来年的姐妹不忍心,提醒了她。
她看到报纸上的断亲声明后,都不敢相信,连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她熟悉的人名后,她才不得不信。
她娘家不认她了,彻底不要她了,不跟她打一声招呼,就跟她断绝关系、划清界限了,更讽刺的是,这个声明还是通过她所在的单位发的。
她单位就是省报社,是本省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何芳这下算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哦,她没姥姥了,她亲妈都不认她了,哪里还有姥姥?
随着同事们肆无忌惮的打量以及隐隐约约的议论声,何芳再也待不下去,抓起报纸就急忙跑了出去,等她一走,同事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天哪,她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娘家人扫地出门了?!”
“我听说她啊,是有了小家,就忘了娘家,这下把娘家惹急了吧~”
“应该不是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会没事老往娘家跑啊!”
“我好像听说跟她前头男人有关~”
“她前头男人?她前头男人,不就是萧记者吗?还真是哎,我听说省城大学已经有老教授从乡下回来了,萧记者父亲好像就是那边的吧?”
“我也听说了,现在风向变了,萧记者的事儿估计也会被平反的吧~”
“可不是吗,我听说那谁啊,这些日子没少往钢铁厂那边跑,我记得萧家有个女儿就嫁到那边,后来那谁改嫁,不想要俩个拖油瓶,最后好像就是丢给了萧家女儿。”
“她是打算认回那俩孩子?”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我就说当初萧记者瞎了眼,你们当初还不信~”
“估计是被人萧家女儿收拾了吧,哎,听说那萧家女儿是个厉害的,后来改嫁还嫁了个厂长呢,如今过的不知道多好!”
“人萧家兄妹长的好,当初萧记者长的多好啊,单位里的小姑娘没一个不喜欢他的.....那谁倒是命好!”
“我就觉得姓何的不是东西,当初萧记者的死保不齐就跟她有关!”
“这话不好乱说的!”
“就是,毕竟涉及人命呢!”
“要不是涉及人命,人娘家会这么干脆的跟她断绝关系?”
同事们一怔,觉得也有点道理,
“是不是的,等人父母回城,肯定就有说法了!”
何芳还不知道在她走后,单位的同事们就七猜八猜的猜出真相来了,她这会正焦急往娘家赶呢。
大概是猜到会有今天这一出,何家一大家子都在,何芳一看家里人都在,只是再没有温声笑语,面对她的只有冰冷淡漠的面孔,何芳一时悲从中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为什么就不要她了?为什么要跟她划清界限?为什么要挑她单位发声明?他们不知道那么做,会让她以后的处境多尴尬吗?还有让她婆家人知道了,她还怎么在婆家立足?
何芳有好多话要问,可她实在太伤心了,只问了一句,就问不下去了。
何父看女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轻叹一声:“我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何芳看看何父,又看看何小弟,最后又看向何父:“你就是偏心,你们从小就偏心,在你们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儿子,我们做女儿的你们随时都可以舍弃!”
何小弟气的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
“爸妈对你们哪里差了?是没给你们上学,还是少你们吃喝了?还是拿你们换彩礼了?你自己糊里糊涂,硬生生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现在却来怪爸妈,你哪里来的脸!”
魏长春淡淡扫了她一眼:“你跟她个糊涂虫掰扯这些干什么,她能听懂吗?”
“她要是懂,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何母即便早就对女儿寒了心,可再听她亲口说出这些指责的话来,还是忍不住心口疼:“这些年,我们帮了你多少,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数数,我们做父母的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何父跟老伴摇摇头:“算了,随她怎么想吧!”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们对你好也罢,坏也罢,总归以后都没关系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何父是真的不想再跟这个女儿多说什么了,说了这么些年,她要是能听进去也不会有今天了。
何小弟俩口子也不说话了,爱咋地咋地吧,以后都不来往了,确实没必要多说。
何芳看着何父何母:“你们,你们真的要这么绝情?”
何母低着头懒得再说什么了,何父不得不面对:“你都这么大了,以后的路你就自己走吧,我们总得为几个小的多想想。”
何芳气的发疯,扯着喉咙吼着:“那我呢?你们就只顾着几个小的,那我呢?我你们就不管了吗?”
“你们这么干,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让我单位的同事怎么看我?范家人怎么看我?你们什么都不管,就只顾着几个小的,小的是人,我就不是了吗?”
“你们也太偏心了!!!”
魏长春被震的耳朵嗡嗡的:“你小点声!”
“万一被邻居知道你干的好事,你看人举不举报你?!”
何父也是一言难尽:“你要是不嫌丢人,你就继续这么闹,横竖我们如今都没关系了,你就是真被公安抓起来,也碍不着我们什么了~”
何芳顿时哑了壳,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过了好长时间,何芳嗓子都哭哑了,都没见娘家人心软,终于死了心,她狠狠吸了吸鼻子,恨恨的盯着何父:“你们别以为跟我断绝关系,你们就能逃得了,我要是出了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我都要拉着你们一起给我垫背!”
本来还于心不忍的何母顿时气红了眼睛:“你个小贱人,你就不能放过我们吗?”这是什么女儿啊,简直跟魔鬼差不多!
何父将老伴扯了回来,也彻底放下了眼前这个闺女,他朝何芳点点头:“放心,我问过你大伯了,萧家没有证据,绝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要你安生些,不要老往人萧家跟前凑。”
“对了,你大伯也知道你干的好事了,以后你有事没事就别上他那里去了,你大伯说他想过点安生日子。”这么个狠人,他可不敢让她祸害大哥。
何芳本来还想着娘家人不管她了,她以后要死死扒住大伯家,不成想,如今连这点想头都没有了,何芳像是第一次认识何父似的:“你,你们真的要做的这么绝?”
“连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
何父无语的看着女儿:“你都多久没去你大伯家了?”
退去亲人光环,何父是越发看不上这个女儿了,真是有奶就是娘,当初萧家如此,后来她大伯也是如此,再后来他们家也没逃过。
用的着你的时候一天恨不得来八趟,嘴巴甜的能齁死人,一旦用不着你了,冷待都是好的,搞不好还得小命不保,这么样一个女儿,不尽早了断,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一大半靠的是你大伯,结果你倒好,等人一退下来就再不上门了,连点面子情都不做,你大伯又不是个傻的,还能看不出你是个什么品性?”
何芳瞪着何父:“你要是不跟他说那些,大伯能说那样的话吗?”从小大伯最疼她了,她回头哄哄也就好了,要不是何父挑拨,大伯哪里会说出那么决绝的话来。
何父叹气:“丫头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么对你那俩孩子,你大伯眼睛又不瞎,对亲生儿子都是那般,你对他有几分真心,人还能不知道吗?”
说完,何父疲倦的摆摆手:“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以后你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看在咱们父女一场的份上,我就再叮嘱你两句,以后不要再往萧家人跟前凑,包括你俩孩子,你离他们远点,千万不要往他们跟前凑,更不要指望人养老!”
“好好教养双胞胎,外面都在传高考要恢复了,你把俩个孩子教好了,以后也是个指望~”
何芳失魂落魄的从娘家出来,外面大太阳照的人晃眼,可她却觉得冷,冷到骨头缝里,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明明当初她只是气不过跟萧乾吵了一架,怎么她就落到这副田地了呢。
何芳抬头看了看天,她没娘家了,她没亲人了,前头两个儿子也失去了,如今她只有范家,只有范明了,想到范明,何芳终于清醒了,她得赶紧回去跟他解释,她不能再失去范明,她只有他跟他的两个孩子了......
萧锦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没有得到高考恢复的好消息,反倒得知了当初的真相,虽然他比弟弟大了几岁,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就懵了。
即便他心里早就隐隐猜到当初爸爸的死跟妈妈有点关系,可他一直怀着侥幸心里,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真到了今天,得知事实真相,知道真相是如此残酷,残酷到他承受不起,他真的接受不了。
不比弟弟当时年幼,爸爸出事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他记得很多事情,记得爸爸的好,记得妈妈当时有多疼爱他们,他记得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哪怕后来妈妈变了,因为小时候的美好回忆,他也只当妈妈是因为世道变了,性情才变了,失望归失望,可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她的位置的。
哪里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呢!
他们的妈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虚伪自私的人,他们都被蒙蔽了,他们的爸爸甚至为此没了性命!
萧圆看黑瘦的大侄子跟傻了似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想再劝,被林厂长硬拉走了,屋里就只剩下兄弟俩,不愧是哥俩,瘦都瘦的这么整齐,两个大瘦子,相顾无言。
出了屋子,萧圆就推了林厂长一把:“你干什么拉我出来?”
“没看孩子都那样了吗,我做姑姑的不得在边上看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