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秋芜等小鹿饮完水,又牵着它回到树下,给它喂了些苜蓿草料,又拿刷子给它刷了刷毛,这才转身回自己的屋中。
尽管这梅花鹿是元穆安猎来的,不知安的什么心,送来了永安殿,但她仍然十分喜欢,愿意花时间好好照顾。
元烨还在生气,正殿里有初杏伺候,她若过去,只怕又惹他不快,牵累其他人跟着吃挂落,还是留在这儿一个人喂鹿更惬意。
身为宫女,被主子厌恶时,还能有一处容身之地,她已觉得十分满足了。
暮色渐沉,寒意从草木泥土间蔓延上来,顺着敞开的门窗钻进屋中。
秋芜净了手,点上一盏灯,起身将临近廊檐的窗关严实,正要进里头换身衣裳坐到案前练练字,就听门边传来低低的敲门声和问话声。
“秋姑姑可在屋里?”
这是海连的声音,秋芜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会直接来敲她的门,连忙开门将人让进来,又四处看了看,这才心下稍安。
与兴庆宫的四四方方、排布齐整不同,行宫的建筑规制为顺应山势,建得错落有致,疏密相间,从长宁殿过来,路虽近,可若不仔细,很可能就会被人看见。
“姑姑别担心,我方才过来时,已派了几人在附近暗处看着,不会被人瞧见的。”海连知道她谨慎,连忙解释道。
秋芜点头,转身想给他倒茶,见他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问:“公公这时候过来,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可不敢劳姑姑动手。”海连止住她倒茶的动作,将手里的食盒搁在桌案上,揭开盖子,将里头的几碟点心摆出来,道,“奴婢奉殿下之命,给姑姑送几碟点心来。想是殿□□谅姑姑伺候九殿下辛苦,特意关照的。”
秋芜看了看那几碟点心。
桂花水晶糕、肉汁豚皮饼、蟹黄毕罗,都是宫中常见的点心,各宫常有主子拿这些赏下人的。但元穆安从不会如此。
听海连的意思,秋芜便猜测元穆安应当已经听说了永安殿中的动静。
这些点心大约是他让人送来安慰她的吧。
秋芜不想恶意揣测他人,可看着这些点心,她又忍不住觉得元穆安是在提醒她:九皇子的身边是待不长久的,她一心顾着九皇子,如今九皇子却这样待她,实在是自找的。
“多谢公公跑这一趟。”她掩饰着眼中的情绪,好声好气问海连,“不知殿下夜里可还有别的事?我该亲自谢殿下赏赐,可又不敢打扰殿下,还请公公明示。”
海连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太子虽没说要召秋芜去长宁殿,可他临来前,与干爹一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太子实则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未明说罢了。
好在秋芜也是个机灵的,能看出来太子的意思。
不过,他们当太监的,凡事留一线,不能将话说明了说死了,便转了转眼珠,笑道:“殿下的安排,咱们也不敢打探,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事,不过,方才我出来时,见干爹已给殿下更衣了,秋姑姑自看着办便好。”
秋芜听得分明,点头道谢,好声好气将他送走后,便坐在案前尝点心。
送点心的人再不好,也不能糟蹋了这些御厨们的手艺。尤其那碟蟹黄毕罗,本就是她喜欢的。
待入了夜,估摸着正殿里的元烨已用完膳在外头散过步回去了,她才收拾一番,整了整衣裳,悄悄往长宁殿去。
长宁殿中,元穆安难得没有坐在书案后聚精会神地处理政务,而是披着宽松的常服,手捧书卷,侧身倚在榻上,闲闲地看。
这样的他,无端多了几分柔和的书卷气,比往日在外示人的模样更让人觉得亲近些。
见秋芜过来,他便将书卷放下,含笑冲她招招手,将她抱在怀里,食指点着她的下巴,柔声问:“在九弟面前受委屈了?”
秋芜有心在他面前放软姿态,好让他对她不起疑心,于是默默垂下眼帘,扭开脸颊,低声道:“奴婢是下人,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她平日也时常这样说话,不过,这一次的语气却并非平静无波,而是带着几分稍纵即逝的低落。
这是元穆安第一次见到她故作坚强的样子。
他感到心口像被一只爪子用力抓了一记,有点疼,也有点软,不是过去见她乖乖顺服时惬意的软,而是一种什么东西微微塌陷的软。
紧接着,便有一股怒火窜上来。
“是下人,也要看是谁的下人。”他温和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你如今跟了我,便不该由着其他人再欺负了去。他护不住手底下的人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你也要责骂了。我看,你今晚就该收拾收拾,调来我身边。”
他说的“护不住”,便是指上次在皇后面前差点被罚的事。
秋芜本意可不是要提前调来他身边,闻言吓了一跳,连忙委婉地安抚:“奴婢没有别的意思,殿下千万不要因为奴婢而坏了与九殿下之间的兄弟情分。九殿下只是心中有些不悦罢了,未罚未打,算不得‘欺负’。”
“是吗。”元穆安向来见不得她千方百计地替元烨说好话,过去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来则越发容不下了,遂冷笑一声,问,“那你昨夜为何被他赶出来了?他在屋里对你做什么了?”
秋芜自不能说实话,幸好昨日屋里只有她与元烨两个人。
“昨夜,初杏第一次在九殿下跟前伺候沐浴,不甚熟悉,惹怒了九殿下。九殿下气不过,这才让奴婢去了跟前。初杏是太子殿下赐的人,又并非有意惹恼九殿下,奴婢便多劝了几句,这才触怒了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