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言洲肩膀处的衣料很快就被她的眼泪洇湿一片。
夏夜闷热,一丝风都未起。
像在憋一场狂风暴雨。
让人也跟着浑身燥热难捱。
初杏哭了好一会儿。
靳言洲始终没说话。
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
再者,现在就该让她把痛苦发泄出来才行。
纪桉跟他说,初杏很不对劲,因为她的情绪太平静。
是她此前一直都在隐忍克制吧。
对她来说最最亲近的姥姥离世,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她大概比谁都要难受。
因为哭的太厉害,初杏已经在止不住地打哭嗝。
靳言洲心疼的要命。
他就是放心不下她,才在今天考完最后一门后,不管不顾地来了这儿。
什么行李都没拿,口袋里除了证件,就只剩钱包和手机。
出发时没多思考,只想亲眼看看她还好不好。
到了后才恍觉此行欠妥,但还是联系了纪桉。
额头抵着他肩膀的女孩子已经跪坐在了地上,几乎要靠近他怀里,脸也差不多已经完全埋进了他颈间。
她还在止不住打着哭嗝往回抽气,泣不成声。
靳言洲抿直唇线,眉骨压得很低。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她的薄瘦的脊背。
靳言洲的掌根始终贴在她的背上,只抬离手指,再温柔地落下来,如此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像哄小孩子那样。
初杏哭得停不下来。
心里像是积闷了无尽的难过,要在这一刻、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倾倒完。
直到再也掉不出眼泪,她才渐渐平静。
但依然在打嗝,也控制不住地往回抽气。
初杏缓缓抬起脸,从他怀里退离开。
靳言洲也收回了落在她脊背上的手。
他还保持着最初始的姿势,蹲在她面前。
而坐在地上的初杏,因为哭了一场,鼻尖红红,眼睛也通红,眼周晕开浓郁的绯色。
活像只受尽委屈的兔子。
她脸上潮湿的像刚洗过脸。
就连头发丝都变得湿答答的。
初杏抬手擦去眼睫上沾的泪珠,又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把。
她吸了吸鼻子,在站起来时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了。
难耐的麻意直直钻入骨子里,让她忍不住蹙紧秀眉。
“我……”她才说出一个字,就不由自主往回抽了抽气,“我腿麻了。”
初杏哭过之后,嗓音变得更加轻软,还泛着说不出的娇意。
秋千椅就在旁边。
初杏抓着秋千椅慢慢起身,坐到了椅子上。
“腿难受,我缓会儿。”她声音温糯道。
靳言洲低低地应:“嗯。”
他站起来,就立在旁边。
从脚底板顺着腿上涌的麻感逐渐蔓延。
靳言洲随意地靠住秋千柱子,不动声色缓解着双脚仿佛在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的感觉。
初杏轻轻地荡着秋千,安安静静的。
大概是刚才躲在他怀里的痛哭耗尽了她的精力,这会儿困意席卷而来,将初杏围裹的水泄不通。
她这才真切地感觉到疲累。
累到很想直接闭眼睡过去。
几分钟后,初杏的双腿终于感觉好受些了。
她轻声唤他:“靳言洲。”
靳言洲应答:“嗯?”
初杏强撑着精神,小声咕哝:“我好累,好困。”
“我想睡觉。”她仰起脸来,对他说。
靳言洲回她:“回屋去睡。”
初杏便起身,拖着步子往屋里走去。
靳言洲跟她一起进了客厅。
脑袋已经完全不转的初杏根本没有靳言洲是客人的意识。
她话语含糊地跟他说了句“我去睡了”就回了房间。
倒在床上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纪桉并不在客厅里。
靳言洲去了下厨房,也没人。
他不清楚纪桉的房间是哪个,就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了下来。
纪桉这会儿正在卧室通电话。
他把碗洗完一出来,就听到被他放在客厅沙发里的手机在响。
是喻浅打过来的电话。
纪桉回了卧室接通后,喻浅说:“杏杏一直没回消息,也没接电话,后来电话就打不通了,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打给你。”
“打不通应该是手机没电了,”纪桉回她:“这几天在处理外婆的后事,她每天都不怎么看手机,现在大概还不知道手机没电了。”
喻浅轻声问:“你呢?还好吗?”
纪桉“嗯”了下,说:“还好。”
他说完,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想要把那股涌上来的热胀感压下去。
喻浅沉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柔道:“弟弟,男孩子也可以脆弱的,你要是难受,也可以哭,可以伤心,知道吗?”
纪桉抿抿唇,强忍着快要泛哽的嗓音,低喃着回:“晓得了。”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但也没有挂断电话,就这么保持着沉默。
纪桉还是没有克制住情绪,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这几天来,全家人都在为外婆的后事忙碌。
外公变得浑浑噩噩,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只要开口说话,声音就哽咽住。
母亲伤心欲绝,哭晕到休克好几次,被父亲掐人中急救。
初杏看起来平静理智,懂事地照顾母亲照顾外公,但其实她最反常。
纪桉宁愿她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
也因此,纪桉不敢太难过。
他得帮着父亲照顾母亲和姐姐还有外公。
母亲已经倒下了,姐姐的情绪又始终不对劲,外公更是时时需要人陪伴照顾。
他不能添乱。
可他忽略了自己的情绪。
他也很难过,尽管他陪在外婆身边的时间没有姐姐长。
喻浅仿佛在给他时间让他脆弱,并不打扰,只安静地在听筒那端陪着他。
片晌,纪桉稳住情绪。
他清了清嗓子,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你回家了吗?”
可是他的声音已经泄漏了他哭过的事实。
喻浅也假装并不知道他哭,语气略微轻松道:“回啦,今天回的。”
“本来嘛,”喻浅慢吞吞道:“本来看在你不厌其烦教我打游戏的份上,想在离校前请你吃顿饭的。”
纪桉被她逗乐,轻笑了下,声音也明朗起来,回她:“开学请我。”
“教你可费劲了,”他直言不讳:“你在游戏上真的没天赋。”
喻浅气呼呼:“喂!”
“你这样会没女朋友的!”
纪桉说:“我本来就没有啊。”
喻浅试探:“你不想有吗?”
纪桉很认真道:“没考虑过这个。”
“为什么不考虑啊?你都十八岁了呀!”她又往前探了一步。
纪桉摇摇头,“不想考虑。”
“女朋友和游戏很难两全。”
喻浅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继续伸出了试探的触角:“要是……能两全呢?你会考虑吗?”
纪桉眨了下眼,给她答案:“会吧,应该会。”
“你问这个干嘛?”他不解。
喻浅心慌了瞬,故作淡定地说:“随便问问啊。”
“哎,如果你有喜欢的女生,你会怎么办?”喻浅宛若一只好奇宝宝,问题一个接一个。
纪桉躺到床上,若有所思道:“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还单身,是单身的话就去告白追她啊。”
不愧是姐弟俩,给出的答案都一样。
这通电话是纪桉和喻浅通过的电话中,用时最长的一次。
等纪桉挂掉电话从卧室出来后,就看到靳言洲坐在沙发里,正百无聊赖地摁手机。
他走过来坐下,问:“初杏呢?”
纪桉并没看到初杏躲在靳言洲怀里哭。
他甚至对靳言洲喜欢初杏都还一无所知。
靳言洲收起手机,话语间听不出什么情绪,回他:“回屋睡觉去了。”
纪桉惊讶住。
“回去……睡觉了?”
靳言洲点了点头。
纪桉立刻起身往初杏的房间走去。
他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亲眼看到初杏蜷腿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玩偶,睡的很熟。
只是,天气这么热,她竟然没开空调。
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热浪就扑面而来。
纪桉走进去,帮她打开空调调好温度,又给初杏往身上搭了条夏凉被。
临离开时,纪桉还帮她把没电的手机充上了电。
“真的睡了。”纪桉折回客厅时感慨,然后又说:“自从外婆去世,她就没好好睡过觉。”
“是么。”靳言洲心不在焉地应了句。
怪不得他看到她时,她那么那么憔悴。
本来靳言洲打算陪纪桉聊会儿天就走的。
但是还没等他离开,雨就下了起来。
夏季的雷暴雨来势汹汹,好像之前的闷热都是在为现在的闷雷和大雨做准备。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将夜晚瞬间点亮成白昼。
随即,轰隆隆的闷雷滚滚而来,像引爆了炸.弹,一声巨响伴随着噼里啪啦敲打着门窗的雨点落下。
“初杏怕打雷。”纪桉慌忙起身往初杏的卧室跑。
可是,初杏睡的死沉,根本没听到闷雷声。
更别说醒来。
纪桉站在她的房间门口,对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靳言洲低声说:“这都没吵醒她,是有多累。”
靳言洲没说话,只站在纪桉身后侧,望着躺在大床上的女孩。
外面电闪雷鸣,屋里的她躺在床上,像沉睡的睡美人,对这场狂风骤雨毫无所觉。
纪桉见初杏睡的很实,终于彻底安心。
他把房门替她关好,带靳言洲回了自己的卧室。
纪桉衣橱里的衣服很多,也有不少买回来还没穿的新衣服。
虽然靳言洲比他略高些,但两个人穿的衣服型号是一个码。
纪桉让靳言洲自己挑衣服,最后靳言洲拿了件黑色的半袖和一条黑色的运动裤。
然后就去洗澡了。
深夜,靳言洲和纪桉躺在同一张床上。
好在纪桉的床够大,他们俩躺在上面绰绰有余。
外面的雷雨还没停。
闪电亮一下,雷就响一声。
靳言洲突然嗓音很低地问纪桉:“你姐有多怕打雷?”
纪桉说:“她住在外婆家那几年,如果晚上下雷阵雨,就会躲进外婆怀里,被外婆捂着耳朵哄睡觉。”
“后来回来了,碰上打雷下雨,必须得让我妈跟她一起睡才行。”
“得有人陪着,陪着她她才不会那么害怕。”
要陪着她。
靳言洲明白了。
纪桉侧过身,看着靳言洲,忽而没头没尾地问:“洲哥,要是你喜欢上一个女生,你会怎么办?”
靳言洲的心跳蓦地漏跳了下。
他偏了下头,看向纪桉,故作镇定地问回去:“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纪桉不假思索地否认:“没有啊,就是喻浅今天问了我这个问题,我突然想知道,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靳言洲的一只手被枕在脑袋下。
他平躺着,缓慢地眨着眼睛,如实回:“等她喜欢上我吧。”
纪桉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是要等女生跟你告白吗?”
靳言洲否认:“我没这么说。”
纪桉恍然大悟:“啊……你的意思是,等她喜欢上你,你再找她告白?”
“嗯。”靳言洲应了声。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她喜欢他。
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那就再等等。
等她调整好情绪和状态。
等开学,他会当面亲口跟她说。
说那句——我喜欢你。
.
靳言洲隔天早上就离开了初杏家。
他走的时候,初杏和纪桉都还在睡。
靳言洲没有叫醒纪桉,只给他留了张字条。
我昨晚洗的衣服还没干,就先把你的穿走了。
纪桉醒了后看到靳言洲就给他的纸条,在上敲他:你的衣服等暑假结束我回校时给你带上吧。
正在登机的靳言洲回他:行。
因为靳言洲昨天告诉纪桉他是和家人一起来的,所以纪桉没有多说什么让靳言洲多在他家留几天的话。
靳言洲此行其实就是来看看初杏。
现在人看到了,他也该回去了。
行李都还在学校的宿舍没收拾完。
他得先回学校一趟,拿了行李才能回家。
初杏这一觉睡的死沉又漫长。
直到下午她才悠悠转醒。
醒来后,初杏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茫茫然地躺在床上,怔忡地盯着床头柜的一角。
脑子里忽然闪过昨晚的一幕幕。
靳言洲来了她家。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就绷不住了,当着他的面哭的稀里哗啦。
然后就觉得很累、很困,回了屋睡觉。
初杏咬了下嘴唇。
她就这么……把他这个客人扔在了客厅,自顾自地回房间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