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时,程晏一切如常,还因为皇甫荪评了他的诗为“佳”字,还请整个潘楼的人吃酒,众人还来一一敬酒。至于安廷也从自家先生身边过来敬酒,“二表哥大才。”
“比起林寒哲还差点呢,他的诗可是挂在第一位了。”程晏边说便看安廷脸色。
安廷却依旧波澜不惊:“说起来奇怪,我观此子之诗文虽然算得上佳作,可却不像是同一人写的,一时豪迈一时婉约,一时用骈俪之句,一时又古朴,千变万化,毫无章法。二表哥的诗词却是一如既往的豪迈大气。”
若非是亲眼见证,他都觉得林寒哲身上有人捉刀了。
见顾安廷所道不过是对林寒哲的正常评价,也不带什么私人感情,程晏又迷惑了,若真如楚达所言妙娘七年前就定了亲,顾家上下都知,怎地顾安廷脸上却毫无波澜。
他不着痕迹的试探顾安廷,若是此桩婚事真的是顾家有意为之,那他绝对要顾家付出应该承受的代价。
“廷弟和我看法实属相同,没曾想你们姐弟都这般有才。”
安廷听他提起姐姐,不免也为妙娘说起好话:“姐姐聪慧极了,当年七岁从浔阳家中回来时,口不能言,但母亲请了先生教导,不过两年就把《三》《百》《千》以及《论语》《诗经》读完了。谢夫人都颇会欣赏姐姐的画作,若非是姐姐在直隶,怕是要常常请过去的。”
“谢夫人?”程晏不知道是谁。
只听安廷解释道:“是前阁辅谢宗尧的夫人,她曾经随父在广州赴任,和我姐姐关系一贯很好。”
其实当初顾清沅落难,妙娘就准备寻求曾经的闺中密友钱雪茹帮忙,后来来京中虽然未时常走动,但三节两礼都备的很是用心,钱雪茹同自家姐妹不甚亲密,却和妙娘关系很好。
这也是之前,妙娘特意同安廷说的,她当时的意思是,你等会儿要是和程晏在一起就多夸夸我,比如是才女云云,还特意把谢夫人点出来,安廷当然照办。
程晏点头:“原来是谢宗尧啊。”谢宗尧现在算是退下,但影响力还在,韩次辅就是谢家门生,谢氏子弟因为嫁女给当今天子,如今做了外戚,倒是很安分守己。
忍住怒气,程晏又问:“什么叫七岁还口不能言?”
还有谁七岁都不会说话的吗?
只听安廷叹了一句:“家祖母早年守寡,因此十分重规矩,我姐姐七岁前从未下阁楼,一直在祖母膝下尽孝,但我爹娘只有我姐姐一个女儿,祖母虽是一心为了家姐好,但我娘从小在程家受闺训长大,从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亲自从浔阳接回姐姐。”
虽然安廷嘴里处处都是家祖母如何,母亲如何,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但程晏听出安廷的话语了,顾老太太和顾夫人不合,那老太太把女儿都快养废了,顾夫人受不了亲自接女儿回来。那个点应该在妙娘七岁的时候,那就不可能和林寒哲有什么瓜葛了?
是了,他真是昏了头了。
程氏和婆婆不合,怎么可能会让顾妙娘再嫁到浔阳老家,更何况林寒哲当年还只是个贫寒的农家子,那时他才十岁,还在偏乡之地住着,程氏是昏了头才会许下这等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但这样的话只是他的猜测罢了,他向来桀骜,戴绿帽子这种事情若是传的沸沸扬扬,那他颜面无存。
故而,程晏又淡淡的道:“廷弟看起来和你姐姐感情颇好。”
安廷腼腆一笑,才道:“是啊,这次来京也是姐姐陪我来的,但我也是想姐姐能出来玩一会儿。只有天子脚下才不会出事儿呢,要不然姐姐就怕她的容貌让人觊觎,谢夫人相邀她都不肯来京的。”
这些话是妙娘嘱咐好的,虽然不知道为何她要他这般说,但安廷觉得姐姐这般说是有姐姐这样做的道理。
此时,诗会已经到了尾声,有的士子早就跑去狎妓风流去了,有的也去吃酒了,至于林寒哲听闻很受皇甫荪的赏识,二人正在交谈。
安廷也同恩师道别后,同程晏一道出去,一出去见到自家马车旁姐姐居然站在身畔,安廷实在是感动极了,还同身侧的程晏道:“我姐姐来接我了。”
妙娘的鼻子冻的通红,无她,之前临走时,顾安叙之妻同她说介绍了五娘的未来夫婿曹澄,这个名字让妙娘想起书中提到的,林寒哲同曹澄交好,遂又警觉性起来,问顾安叙那站在曹澄身畔的是谁,顾安叙不以为意的说了出来。
林寒哲,居然真的是林寒哲。
她在看书的时候当然对林寒哲还是很佩服的,一力力挽狂澜,不失为一个好官,从现代穿越过去也没有大开金手指,而是老老实实的读书。
在书中害自己的人是程晷,当时是以替林寒哲出气为理由,那时女配顾妙娘因为程晏身死,名声受损,对林寒哲百般报复。那么林寒哲在此,很有可能会宣扬出来,她冒着范氏的不解以及顾安叙微微抱怨,还是坚持出来接安廷,以期碰到程晏,如此,倒是赌对了。
人有时候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这辈子她和林寒哲毫无瓜葛,爹娘也从未把她许配给任何人,但是偶然碰到林寒哲,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加重自己在程晏心中的分量。
“安廷,天色晚了,姐姐不放心你。走吧,我们现在就家去。”她说完话后,又规规矩矩的把帷帽放下。
程晏本来想冷淡以对,毕竟她和林寒哲的事情自己还未查核清楚,但是又听到她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关心道:“更深露重,快些回去吧。”
妙娘点头:“好,那我回去了,你也要好好保重。”她走近前来,塞了个东西给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的上了马车。
等她走了,程晏才打开香囊,他以为会是什么贴身之物,却没想到是一代金子还夹杂着几张银票,上面有张纸条写着,私房钱,你尽管用。
程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姑娘,是要他吃软饭吗?
嗯,不得不说,软饭吃起来还挺香。
今日他豪气了一把,手中的银钱也确实不太趁手,自己媳妇儿给的,那就用着吧。
但此事如鲠在喉,程晏本打算告知祖母母亲二人,让她们敲打顾家,顺便解除婚约,避免沾一身腥味,虽然那顾妙娘美,但娶妻娶贤。但现下,她事事为自己想,不像是有二心的,程晏遂犹豫了。
太学开学后,他先去找了林寒哲,“林兄,今日可否小酌一番?我有学问上的事情想请教你。”
林寒哲和程晏交情算君子之交,不至于太热络也不至于太疏远,偶听得他这番言论,林寒哲先是推脱一番,但程晏态度坚决,他也只好应下。
楚达还奇怪,“他叫你去做什么?上次他在诗会没博头彩,怕是嫉妒你吧。”
“去了就知道了。”林寒哲倒是好奇,这位天佑年间的权臣找自己做什么?
程晏找的这个地方很清幽,外边歌舞升平,内里却是清静优雅,他静静的等着林寒哲的到来,索性,他还到的挺快的。
二人相互行礼之后坐下,程晏却不是绕弯子的人,他开门见山道:“林兄,近来有人说了一桩荒谬之事给我听?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不知是何事呢?”林寒哲不解的问起。
“哦,有人向我告密说林兄居然和我是连襟,你说有没有意思?”程晏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又认真对林寒哲道:“可是我老泰山也只有一个女儿。”
再也没想到程晏居然是问这个,林寒哲愣了一下,又有了些许轻松:“程公子,此事不是真的,皆是别人乱传的。”
他其实对这桩婚事早就不抱持希望了,还记得那年他去县学之时,母亲装了很多鸡蛋和当地的干货去顾家当亲戚走动,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好过很多了,她爹娘带着他上门去顾家,顾家大老爷却哼都不哼一声,待他们极其冷淡,甚至还言必称让他们以后不要上门来。
那时爹娘很生气,却觉得这顾大老爷是个势利眼,顾二老爷肯定不是,人家官儿做的那么大,说不准是对他的考验,让他不要让人看不起。林寒哲无法抗拒爹娘的殷殷期盼,到底当年那五十两银子确实挽救了他们一家人。
其实自从那天知道程晏未婚妻是顾氏之后,他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在现代那些女人们找对象还得看车子票子呢,在古代这种阶级固化的地方,程晏这种官二代当然比自己条件要好,他争是肯定争不过。
故而在程晏面前,他否定了。
至于是不是楚达告密,他觉得不是,但是楚达心思太浅,面上露出被人刺探出来也很有可能。
程晏见他这么快就否认了,显然有些意外,这世上哪个男人会受得了这个,可他不知道的是林寒哲知道历史,程晏的原配顾氏嫁过去一年就早亡了,还是生产时难产,生下孩子后就死了,正因为如此,为了加深姻亲之谊,这位顾氏恳求程晏同意让她还尚未婚配的六姐嫁过来。
满打满算,即便林寒哲拼死拼活的娶了顾氏回来,她最多也只能活个两年,也并非是什么良配。
“既然你觉得不是,那就勿要再传了。咱们日后都是要走仕途的,有些什么流言蜚语,日后都会成为把柄。”程晏提醒他。
既然他识时务,那许多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林寒哲见程晏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也来气,哪个男人受得了绿帽子,他冷笑:“此事我自有分寸,程公子你今日也不必得意,这世上总有人的官儿当的会比你大。”
他言下之意就是虽然我不计较,但你胜过我的只有家世罢了,今日顾家能够毫不犹豫的放弃我选择你,可日后未必不会放弃你选择更高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