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碰上好事,就会觉得一些神神叨叨的事“很准”,人碰上坏事,便立马能翻脸说一声“迷信”。
桑晓晓暂且相信了小奶奶的理,有心理作用的缘故,写文比平时更加顺畅。《春居》第二个故事要得急,她接下去行程也忙,当然得优先写着。
给少女留下信件的中年女人远赴它地,和一个不知道身份背景的人结了婚。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托人邮寄一些钱回家。钱不多,看得出留下信的女人也不富裕。
唐雪君揣测着这女人或许是在外头和人做生意。可做生意的人哪能就余下那么点钱?又怎么能做到准时打钱呢?
少女想不通,可惜的是在梦中她再也没梦见那个中年女性。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对方那些对方所想要知道的家里情况。
村里人往外走得多,很少有少女和少年这种外地人。两人和那户人家聊上了话,自然说到了中年女性的事。中年女性的家里人无比挂念她。
中年女性因为有了小家,谅解了童年所经历的一切。家里人也因为她的离开,醒悟到孩子成长过程中并不是吃饱穿暖就足够的。
过去的日子为了生存,每一个人都是千难万难,往后日子渐渐变好,大家当然盼着一切安好。
路途遥远,中年女性没有回来,村里这些人也没有办法抛下亲人家业去找人。少女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和少年一商量,决定顺着中年女性的汇款单找过去。
汇款单在邮电局填写的。上面收款地址非常详细,写明了哪个村哪个社哪个收款人,但汇款人的地址只落到祖国西边一个县区的邮电局。
那是一个光听名字就非常贫瘠的一个地区,让人想不明白怎么中年女性会跑去那么远。
少女和少年往西去,一路找到了汇款单上的那所邮电局。这个县区显然没有中年女性原先待着的村子发达,汇款的那家邮电局很是破败。墙面上哪怕经过了遮掩,依旧能看到一条巨型蜈蚣似的裂缝,蜿蜒而上。
少女问邮电局的人:“你们知道这位汇款人是谁么?她住在哪里?”
邮电局的人看到了名字,一下子就认出来:“哦,我知道她的。她刚开始都自己来汇款,去年7月大暴雨之后就变成她丈夫来汇款。”
“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啊。我们这儿很多人受影响。她家住的偏远靠山,那会儿受到的影响很大。”邮电局的人回想着,“是在发射中心那儿。”
邮电局自然有报纸。很多人订报都是到邮电局来订的。
他对那会儿的事心有余悸,拿出报纸剪辑的笔记本放到了少女的面前。笔记本摊开,左边报道的正是那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以及其后的恐怖泥石流。受灾人数达到了六十多万人,而右边贴的是新的报道,写的是卫星成功发射。
桑晓晓的笔顿住。
自然的苦难与人类的成就对比,愈发显得其中每一个个体伟大。每一位科研人员都值得人敬重,在往后的人生当中,也该得到应有的赞扬。
往后很长一段的日子里,搞科研日子不如门口茶叶蛋的。在桑晓晓心里,坚定认为前者不畏艰苦的奋斗精神更值得赞扬。
写完这个结局,她又花了很长时间进行修改润稿。她叫人把稿件送到了阳城日报,直到傅元宝动手术那天,她还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
所有人忙忙碌碌,桑晓晓从起床就话少,到坐到车里也没几句话。
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傅元宝身上,也没注意到桑晓晓半点没平时趾高气昂的傲慢劲。
傅元宝为了方便,今天特意穿了袖口宽松的衣服。从内到外每一件都相当宽大,袖口能轻易挽到胳膊那儿。为了防止冻着,小奶奶拿出了绒毛背心给傅元宝套着。背心没有袖口,不会妨碍右手。
进去做手术,其实要换上专门的衣服。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不能穿。手术出来后他当然得再穿衣服。这些宽松的衣服回头就能重新套回他身上。
小奶奶想跟着去守傅元宝,都走到车边了,依旧被傅元宝拦回去:“小奶奶,我这是小手术。做完就给你打电话。医院人来人往,总容易有传染人的毛病。就算你注意着,你心情忽上忽下的,回头走个楼梯让我都不安心。不能我治好了,你病倒了。”
傅元宝很会说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情感上就是割舍不下。小奶奶就是担心,就是想在手术室门口候着。
秦蓁并不跟去,劝说小奶奶:“小奶奶,有桑小姐一起去。回头手术一好,她肯定会比傅先生更早通知你的。”
桑晓晓听到秦蓁说自己,从车里侧头看向小奶奶:“嗯。”
用词之精简,和以前截然不同。
傅元宝的主意很大。他决定不让小奶奶去,当然不会让小奶奶上车:“秦蓁,你带小奶奶回去上楼。我当天做完了就回来,连医院都不用住。”
手上的手术,当天做完当天回家。阳城第一医院哪怕是阳城最好的医院,病房有限,白天给傅元宝临时住一下,晚上他一回去,病房转头就得轮给下一个病人。
至于中医馆,中医馆都没病房。
傅元宝下了令,秦蓁当然得推着小奶奶往屋里走。她一边走一边说着:“小奶奶放宽心,真没事的。你听一出戏,人就回来了。”
王叔生怕小奶奶再要强求上车,忙坐在驾驶座上招呼:“傅先生,我们现在就走了啊。”
傅元宝落座关车门。
小奶奶被推着走,脑袋转向车的方向。傅元宝摆了摆手作为短暂的道别,随即决摇上车窗。再折腾下去,他去做手术还得迟到。
车行驶向医院。车内安安静静。
桑晓晓侧头看着车窗外,满脑子都是“啊,可怜在自然灾害下受难的科研人员”,以及“啊,她的丈夫一边等待一边给双方家里邮寄钱,那是怎么样的心酸”。
再思考深一点,那还有两家人的难过,同行们对她的致敬与哀悼。
想着想着,桑晓晓脑子里都想让当事人重生一下,随后走上一流技术人员道路,和那些伟大的同行们一起带着航天事业走向一片光明。
傅元宝坐在后座上,发现桑晓晓这么安静,以为桑晓晓在担心他的手术。
他安慰桑晓晓:“只是个小手术。我问过医生,会打麻药。我几乎全程不会有感觉。后面要是疼的厉害也可以适量吃止痛的药。”
窗外的风景不断向后移,桑晓晓脑子里已经进行到几十年后太空站建立,年长的夫妻穿着制服,朝着天空中太空站的方向敬礼。
听到傅元宝的话,她转过脑袋看向傅元宝:“傅元宝,你的手一定要好好的。”
傅元宝对上桑晓晓的视线,能感受到桑晓晓话里的诚恳。他的心跳动着,震动声可以传达到耳鼓,大到他怀疑桑晓晓都能听到。
他神情变化不大,只是脸上的线条都更加柔和:“嗯。”
桑晓晓想象着几十年后的未来:“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投资给努力搞科研项目的研究人员们。他们值得你的每一笔花销。”
猝不及防的话题,让傅元宝沉默。
什么叫他赚钱投资给科研人员?
谁?哪个科研人员?
他都要做手术了,桑晓晓在这里希望他往后手好好的,就为了那个所谓的科研人员?
傅元宝这一刻想碾死刚才鼓动的心脏,灭了刚才的自我感动。他发现自己是把桑晓晓想象得太过美好,以至于能往好的地方误解桑晓晓的每一次行为。
以前关于报纸的内容也是这样,现在去医院的路上又是这样。
他先问了两个问题:“什么科研项目?谁的科研项目?”
桑晓晓本来想说航天项目的。多年后这一块是可以给民营企业去研发的项目,也能够商业化赚钱。当然投入很大,回报稍微慢一些。
可这个行业好像和傅元宝的行业相差有点远。
她再思考了下:“医药学的科研项目。谁都可以。只要你觉得这一个项目是有利于全人类的。”
桑晓晓难得语气正常为人类的进步而忧心,傅元宝却半点不觉得这点忧心适合发生在现在,发生在他即将做手术之前。
傅元宝把右手展示到桑晓晓面前:“你的意思是全人类在等这只手好好的。”
桑晓晓觉得这话属于曲解她的意思,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往后傅元宝真的在医疗事业上付出那么大,在几十年后完全可以说“全人类在等这只手好好的”。
她点了头。
傅元宝询问桑晓晓:“对一只关乎全人类的手,马上要进行手术了。希望被按摩两下,缓和手上的经络肌肉,不过分吧?”
他语气淡然,没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桑晓晓与其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去关心全人类。不如多分一点心思在他身上。
桑晓晓无法理解傅元宝的想法。
她不理解。
怎么话题突然就转移到她要给傅元宝按摩手了?医生有说做手术之前要按摩吗?她分明在和傅元宝说以后的投资方向!要往医学研究上多投资点钱!
桑晓晓一下子被傅元宝从故事中抽离出来。她重新恢复原先气呼呼的样:“怎么不过分?我之后要帮你做那么多事,凭什么手术前还要给你按摩?”
傅元宝先前不和桑晓晓算账。他想着桑晓晓说的什么“付出”理论,学着对桑晓晓更好些。可现在他只想拿出等价交换理论:“凭王叔开车一个月三千全是我付的钱。”
这些天一直坐着王叔接送车,且只对数字有概念,对日常开支全无概念的桑晓晓震惊。她辛辛苦苦写一篇稿子,第一次只拿到了三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