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实践吧。”欧弗雷乌斯站在广场上,就如同站在了城邦议事会的大厅之中发言。
“正如实践(praxis)这个名字所表示的那样,它本身的定义就包含了一种行动。”欧弗雷乌斯娓娓道来,“而任何人的行动,都带着一种有意识的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善。”
“正如柏拉图所说,无人有意为恶。所谓作恶,只是那个行为的主体没有认识到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善的行动。”
“而进行善和恶的区分,在行动中实现善,摒弃恶,才是实践的真意。而正因为我们生活于城邦之中,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会和城邦的其他人联系起来,这样,我们进行善的实践就自然地是在城邦中进行善的生活。”
“从我们个人的角度来说,实践就是过上有德性的生活;而从更广泛的,所有人组成的集体——城邦角度而言,实践就是从事政治活动,从事政治,编纂法律,成为城邦的统治者。”
“这才是真正可以实现的实践,也是柏拉图欣赏的爱智者的生活方式。”欧弗雷乌斯说到这里,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我的实践所针对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捉摸不定的语言或者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城邦道德与法律。”
他的话铿锵有力,条理清楚,这让周围的听众啧啧称赞,尤其是跟随在他身边的朋友们,更是为他鼓掌叫好,仿佛对方说出了真理。
“说的好。”出乎意料的是,大声称赞的正是亚里士多德,他丝毫不见有不悦的表情,反而对于这番发言充满了兴趣,“欧弗雷乌斯,你所说的正符合我们对实践的用法,但请问你如何进行这些实践呢?”
“亚里士多德,你还刚进入学园,可能不懂学生与导师之间的规矩。”跟着欧弗雷乌斯的毕同接过了话头,“要知道,柏拉图的教导仅限于他的学生之间,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太多稚嫩的灵魂根本无法理解高深的知识。”
“可是我听说,真理意味着敞开。”亚里士多德微笑道,“如果它本身就是敞开的,那么无论我是否理解,难道不能窥见一下真颜吗?”
“你应该按部就班的学习,而不是东瞅西看。”欧弗雷乌斯像一个前辈那样说道,“当然,如果你对法律和政治感兴趣,我不介意与你讨论,但是,我要提醒你不要随便试验。”
“我了解智术的实践中充满了危险。”亚里士多德不以为意的说着,“我只是对于你说的实践产生了单纯的好奇。”
“好奇之心未必不是引祸之源。”欧弗雷乌斯说出这一句格言,看到许多人点头认同,他才满意地继续说道,“我可以先告诉你,实践的开端是认识。认识城邦的法律、实际与人群——这统称为习俗。”
“我已经完成了这一步,因此,我可以熟练地掌握城邦的习俗,处理城邦的事务,而从不会违反城邦公民和法律的禁忌。”
“这确实不容易。”亚里士多德说道,“那么,请问你要如何继续运用这些知识呢?”
“我借助城邦的这些伦理原则与法律条令,就可以治理人群。”欧弗雷乌斯说道,“没有人认为我的治理不够公正,大家可以各安其位,各行其事,在我的命令下有序地行动。”
“治理确实是一项伟大的技艺。”亚里士多德再次认可了对方,“那么之后呢?”
欧弗雷乌斯显然并不想继续透露自己的技艺,但对方的态度十分诚恳,而自己的大话又说得太满,此时停下未免有些自食其言。于是他含混着说道:
“下一步便是操纵法律和习俗,我可以审判某人,断定其违法的事实,这一定会得到众人的支持,认可我伸张了正义。”
“原来如此。”亚里士多德点头道,“这就是你喜欢大庭广众之下与人辩论,对人指手画脚的原因吗?因为人群会自然倾向你,这是由于你技艺的缘故?”
“这……”欧弗雷乌斯没想到亚里士多德突然向自己发难,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保持着一贯的风度:
“年轻的朋友,希望你将犀利的语言用在对付敌人,而不是用在你的同学身上。”他巧妙地打住了话题,“保持友爱是学园每一个成员应该遵循的准则。”
“我当然视学园的每一位为友,但我们作为爱智者,一定更希望与真理为友。”亚里士多德也巧妙地回答了对方的指责,“追求真理,本身就是一种美德,不是吗?”
“好了。不要再和他废话了,欧弗雷乌斯。”毕同说道,“‘原因学家’喜欢沉溺于自己的独断之中,那就不要提醒他了。”
欧弗雷乌斯微微笑着,从善如流一般地侧开了身体,让亚里士多德等人先行走开。而亚里士多德也十分配合地离开了此地。
“那副样子真是恶心!”阿里斯塔看着离对方已经有一段距离,小声骂道,“他不过只是一个学生,却仿佛已经当上了某个城邦的君主!”
“他的说话技艺倒是不错啊。”赫米阿斯嘿嘿一笑,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我开始思考他说的治理城邦的技艺,这些好像更加实用啊。”
“如果你对政治实践感兴趣,这确实没错。”阿里斯塔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些道理,“但这和真理有什么关系呢?梭伦和伯利克里再伟大,也不过是一介僭主。”
“当僭主可以给城邦带来更大的善时,那又有何不可呢?”赫米阿斯似乎对这个问题很较真,“或者,他们本来可以成为君主,只是大家误认为他们是僭主。”
“你这已经混淆定义了啊!”阿里斯塔滑稽地挥动着手臂,“僭主就是僭主,他们不可能以城邦的善作为自己的目的,他们为的都是自己!”
眼看着即将再次陷入争吵的两人,亚里士多德赶紧出言阻止了他们:“欧弗雷乌斯不愧是柏拉图的高足,我根据他刚刚的一些说法,也渐渐理解了他的智术。”
“什么?”阿里斯塔先表示了惊讶,“他说的不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实践吗?和智术有什么关系?”
“我猜,智术所针对的不是只有关于自然的理论,也有关于群体生活的理论。”亚里士多德说道,“能够正确地立法或者统治,这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而对于城邦而言,有这样的爱智者愿意为城邦提供智慧,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