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初夏,今日艳阳高照,轻风拂面,着实是个舒爽的时日。厉锦在听雨小筑这百来天,很少遇上这种好天气。
可是,这温暖的光却照不进他的心。何素轻飘飘一句,却像寒冬猎月的雪,瞬间让他全身僵住。
“死了……”薄唇轻启,厉锦喃喃念道,随后他敛眉竖眼,只觉得此话极为荒谬,“不可能!本座离开不过十数日,他怎么死了?”
况且,他离开前,宋情根本毫无伤痛。
一身素缟的女人眼底浮现哀伤,“厉教主,你离去之前,尊主是否已将全部内力皆传给了你?”
厉锦心头微震,“是……”
何素勾起一抹凄然的笑,“‘夺舍大法’就是这样,倘若一方夺走了另一方全部功力,便是一人生、一人死的结局。”
眼前仿佛掠过春雨夜,那张清冷绝尘的脸在身下婉转哭泣的模样,厉锦身体绷紧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何素的话还在继续,“那夜如果尊主愿意自己留存内力,即便只有一成也好,他还能活下来。可是……”
后面的话,湮没在女人低泣中。可厉锦脸色极速变得惨白,他一个箭步上前扣紧何素手腕,颤着声问道:“你是说,他明知自己会死,也要将内力全部给我?”
纤细的手腕被他捏得发白,何素却像完全感知不到痛一样,只是睁着满是泪水的眼,惨然地点了下头。
扣住她的力道骤然消失,何素眼睁睁看着眼前俊美邪肆的男人仓惶连退数步,满面愕然。
事实像巨石一样击垮了这位无惧神佛的魔教教主,此刻的厉锦,完全是一个接受不了宋情已死的普通人。
从心脏到指尖,每一处都在打着寒颤。厉锦从未想过,宋情竟然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身体仿佛还记得肌肤相亲的温度,厉锦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双手。这双手在那缱绻缠绵的夜里,无数次抚摸过那如雪山白莲般美丽的身躯。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
是了,那一夜的他被即将恢复功力的急迫与狂喜所占据,对于宋情,只想着占有、发泄,可他没想过,那竟然会是宋情活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夜!
宋情曾经红着眼求他,厉锦回想自己当时的反应,只觉得胸口蓦然一痛,似有利箭穿心之感。
他在床塌上捏起那白皙的下巴,对着哀求他的宋情说:你不是喜欢我吗?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该欢喜才对。
灼热感在胸口翻涌着,厉锦伸手按上心脏那处,一口腥甜从嘴角溢了出来。
何素见状,当场便慌了,“厉教主你怎么?”
她上前欲想扶他,可后者自己撑在竹桥扶手,堪堪稳住身子,伸手阻她上前。
何素急得不行,“厉教主,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尊主他用自己的命换你神功大成,无非也是想你得偿所愿,能快活一世。”
“得偿所愿……快活一世……哈哈哈……”厉锦低声笑了出来。
多荒谬啊!竟然会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他得偿所愿,快活一世?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又吐了一口血。血,染红了脚下竹板,一点点渗进缝隙中。
“厉教主,”何素看出他是真心难过,还是好言劝道:“你无需太过伤心,此事乃尊主自己做的决定,他至死也并未后悔。”
思及宋情临终遗言,何素悲痛中又生出几分释然。她的主人一世傲然,如今能遂了他的心,纵然是死,也是含死而终。
可厉锦却突然睁着通红的眼,问她:“他在哪儿?”
何素:“……尊主乃前任云烟宫宫主,既已仙逝,仙体自然被送往云烟宫宫内。”
知道厉锦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也罢,她家尊主到底是为了眼前这男人而死,让这人作最后道别也是应该。
“云烟宫西北角有一宫殿名曰‘长思殿’,里面存放着云烟宫历任宫主的遗体。尊主当日仙逝之后,我立刻通知了曲宫主。曲宫主悲痛难耐,竟寻来千年寒冰作棺,如今尊主便在冰棺中长眠。”
何素叹了口气:“厉教主,你若想见宫主最后一面。不妨等到午时再去,届时恰好是云烟宫守卫轮班的时刻,要进去会更容易些。”
厉锦却冷哼一声,满面不屑。随后他纵身一跃,当即只在何素眼前留下一抹虚影,人已经消失无踪。
“这……”何素难掩震惊,她早知厉锦已夺取宋情身上全部内力,可未曾亲眼所见,她也想不到,厉锦如今竟已如此厉害!
也是,厉锦本已为当世顶尖高手,如今得了宋情生平所学,更是如虎添翼。
忽然间,一股莫名的担忧在心头生起,何素抿紧嘴角。她与厉锦相处已有些时日,早知他生性暴戾,这人若是从善还好。倘若有心作恶,以他现在天下无敌手的状态,恐怕……会为祸江湖,后患无穷。
何素双手合十,仰天向天,在心中默念道:尊主,只盼您牺牲一切相助于他,能修得善果才好……
*
云烟缥缈思长川。云烟宫矗立于长川山,整座宫殿皆以白石所造,终日与长川山上的云雾为伴。远远望去,真如空中楼阁,仙人居处。
云烟宫罕为外界来往,关于他们的传说,更是扑朔迷离。不过,有一件事是全江湖公认的,便是这云烟宫门人皆姿色出众,气质更是出尘绝世。
厉锦悄无声息潜入这座白色建筑内,以他如今功力,便是直接现身,这些个长得花容月貌的云烟宫门人也无法奈他何。
不过,思及这些都是宋情的门人弟子,厉锦从来都冰冷的心,难得存了些温情。他几个纵身飞跃,便来到何素所说的长思殿。
轻而易举放倒几个守卫,他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冷。
寒气扑而来,这里完全是一座冰窖。四处皆放着坚硬的冰块,冷气将这里化为严冬。
殿内并排放着四具棺材,厉锦一眼就看向唯一的冰棺。从左到右,前面三具皆是上好楠木所制的木棺,唯一最右这具,乃是冰莹剔透的冰棺。
果然,隔着层层的冰层,宋情仿佛只是沉睡般躺在里面。
他很美。
全身穿着华丽的白色云纱,那纱衣在光线下透出丝丝银光。一头黑发被束起,典雅的白玉冠戴在他头上。厉锦面前的宋情,像是遥远月宫上的仙子,光是多看一眼,凡人都会生出一种亵渎之感。
手,一点点抚上那张白玉无瑕的脸。
冷冰冰的。
与那夜温热的触感完全不同。指尖传来的冰冷,像在提醒他,这人已经死了。
方才在听雨小筑,乍闻这人死了,厉锦是胸口疼得厉害。此刻却不同,他像是已经冷静接受了这个噩耗。
思绪从未有过如此清明的一刻,厉锦视线落在那双紧闭的眼上。或许,这世上无人能像他一样,见过这双眼有过何等动人缱绻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