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县到南洲市,大巴车四小时车程,春信坐在车后座,淋雨的小猫一样蜷成团,不时抽抽两下,打个哭嗝。
前路未卜,她尚且年幼,懵懵懂懂,只知道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了,也见不到冬冬了。
想到这里,便是止不住的伤心,眼泪再一次涌出,静静淌过面颊。
脸也哭得好疼,流泪时刺痛感强烈,鼻头被袖子擦得渗了血。
匆匆忙忙的,很多离不开的小东西都来不及带,那本夹了许多干花的词典、表姐淘汰的一条还算新的长裤、捡到的有香味的橡皮、冬冬送的中华铅笔……
全部都是她的宝贝呀。
尹愿昌在邻座闭目养神,春信动作很轻地翻着书包,被赶出家门时,尹愿昌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她的书包里,里面装得满满登登。
春信一件一件翻出来,放在身侧的空位上,其中竟然还有尹愿昌的两双袜子和一件薄外套。
后脑勺保持不动,春信眼珠斜过去,又快速转回来,长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把他的东西扔到地上,绷紧脚尖赶到车座底下。
书包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课本和作业,但在最底层,竟然还有一块巧克力!
春信把巧克力攥在手心里,又攥着揣进裤兜。
后半程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晕车晕得死去活来,之后几经辗转来到了什么地方,房间里是一张挨着一张的高低床,穿着统一工作服的男人们在身边走来走去。
这是氧气厂的员工宿舍,炸毛的睡眼惺忪的小狮子坐在床边,两条小短腿没精打采耷拉着。
有大人跟尹愿昌说话,还有人过来逗她,春信刚被领回家的小猫一样,怯怯缩在角落,应激地绷紧身体。
尹愿昌去上班时,春信走出房间,在员工宿舍附近的花坛和鱼池边游荡,附近家属楼里的小孩结伴大叫着跑来跑去,春信很快加入他们,两三天时间,她就彻底融入了这里的小圈子,摸清楚周边地形。
女工宿舍的姐姐们很喜欢她,傍晚时分,尹愿昌下工时,有人牵着春信来跟他打招呼,“晚上我们带她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他警惕抬头,一双眼阴鸷斜来,“去哪里?”
对方爽朗大笑,“去夜市玩啊,还能去哪里。”
春信早忘了离家的不愉快,‘夜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呀,听起来好神秘。
夜市好好玩,好多人,好多好吃的,食物厚重的香气弥漫,姐姐们给她买了羊肉串,春信第一次吃烧烤,吃得很慢,咀嚼时低头认真观察羊肉的形状和颜色。
“我要记住这个肉的样子。”春信自言自语。
有一条乌黑粗辫子,名叫英英的姐姐低头用手绢为她擦拭嘴角的油渍,捏捏她的脸颊,“记住了之后呢?”
“以后带爷爷奶奶吃,带冬冬吃。”忽然又想到什么,补充说:“羊肉是发物吧?我爷爷不能吃。”她细数,“我爷爷不可以吃鸡和鱼,还有虾,牛肉羊肉也不吃,这些都是发物。”
“你还知道什么叫发物呀。”
什么是发物,春信哪懂啊,反正爷爷都不能吃就对了,大人们唠叨来唠叨去,她都听了一百遍,想不记住都难。
“那冬冬呢?”
“冬冬可以吃,她是我的好朋友。”
那天因为盯肉太过专注,回去的路上,下台阶时跌倒了,本来没哭,看到肉串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裹满一层灰,春信“哇”的一声哭了。
距离夜市已经很远,姐姐们为了哄她,给她买了辆屁股后面一拉绳就会跑的小摩托车。
春信还是舍不得肉串,捡起来带走,说要拿去喂门卫大爷养的白色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