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抄近路,从几排两层老平房后的小路岔出去,走出小区,绕到153队背后的徐家巷,沿小巷走到深处,爬坡上环城路,过马路进了山。
小时候也常和春信一起来爬山,当然,是上辈子的小时候。
上中学时,周六上午加课,下午她们都会去爬山,153队背后的山全让她们爬遍了,人家种在林子里的玉米和萝卜也常被她们偷。
她曾在中学附近民房的菜地里偷西红柿;去地里挖人家的萝卜;说要做琥珀,把松树的树皮割个大口子让它流松脂;捉了许多的蜘蛛装进塑料瓶里养蛊;上课用作业本和同桌下五子棋;晚自习上吃核桃,咬得咔吧咔吧响……
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眼睛眨巴眨巴,说“看我干嘛呀”的时候,实在叫人不忍心骂她。
脚下松软的泥巴路记忆中已走过千百遍,雪里记得她们曾经过的每一条小溪,每一个水塘,每一棵开花的树,以及无数个微雨濛濛的傍晚。
此时艳阳正好,雪里站在半山上,看见山麓里深棕色的木头房子,看见木头房子前抽水烟的老人,看见蹲在地上用锄头挖地的小孩。
“春信!春春!春春!”雪里挥舞双手大喊,菜地里的小孩抬起头,“啊”地大叫一声,“冬冬!冬冬!”
她扔了锄头朝她跑过去,雪里背着书包往山下冲,两具小小的身体撞击在一起,雪里好似听见一声爆响,有烟花在眼前炸开,噼里啪啦一片五彩斑斓。
春信高高举起双手,环绕在她脖子上,紧紧拥抱着她,“冬冬,找到我啦,你真是太聪明啦!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
“我找到你了。”
“你找到我啦!”
“我找到你了。”
“嘻嘻,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春信牵着雪里走到那座木头房子前,“这是瘸子爷爷,上次我们来这里,爷爷给我们橘子吃,你还记得吗。”
瘸子爷爷没有姓,他自己也忘了,大家都叫他瘸子。
一个没有儿女要的老瘸子,一个没有大人要的小可怜,住在深山里,坐在四处漏风的木头房子前晒太阳。
山上的树被风吹得哗哗响,藏在何处的一股活泉叮叮咚咚?树梢上停着尾羽细长的鸟儿,歪个脑袋一对黑豆人盯着人瞧,抖抖翅膀,飞不见了。
真是个躲清静的好地方。
春信是昨天中午放学来的,在学校时,她背着书包躲进厕所里,等到外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走光,老师把大铁门也关了她才出来。
一个人都没有的学校可真好玩,她背着书包在操场上大摇大摆地逛了一圈,然后跑进教学楼里,去高年级的的教室贴在窗户上看他们做的黑板报,又去校长室门口趴在地上往门缝里瞧。
这些都是她平常不敢涉足的地方。
有一间教室忘了锁门,可能是五年级一班,也可能是五年级二班,总之,她在讲台的课桌抽屉里找到一包干脆面!坐在落满粉笔灰的课桌上吃了个爽。
吃完口渴,又去楼道口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身子弯下去偏头咕嘟咕嘟喝了个饱。
这个破学校已经没什么可玩了的,挥挥手与它道别,春信拉紧书包带,翻墙爬到教学楼后面的土坡,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坟包,去山里找瘸子爷爷。
冬冬说爷爷奶奶还是爱她的,春信可不会再上当了,他们都已经把她赶走了,不要她了。
昨天晚上她很早就睡着,后来醒了,想上厕所,听见爷爷奶奶在客厅里小声说话,说小癞癞还不如被卖了。
他们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上还有病。
他们说不想再折腾,累了。
他们说倒了八辈子血霉生了尹愿昌,是前世的仇人来报仇,大的报了小的报……
她去院子里上厕所,又蹲在那看了半天雪里家的窗户,好像还听见蒋阿姨跟冬冬说话的声音。
她的妈妈在陪她睡觉吗?
在院子里哭了会儿,又回到床上哭了会儿,等爷爷奶奶睡着,春信摸黑把自己能带的东西都装进书包,还偷溜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