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尹校长给蒋梦妍打电话,她蒙在被子里沙着嗓子接,挂断电话一刻也没耽搁地爬起来,去隔壁床把春信和雪里摇醒。
“快快,起来走了,奶奶快不行了。”
两个孩子睁开眼睛,顶着一头乱发,半醒不醒的,蒋梦妍手忙穿衣服,满地找鞋,把孩子的衣服扔她们床上。
这是一天中最静的时刻,昏黄路灯河流般延向远方,红绿灯寂静地闪,路上一辆车也看不到,只偶尔听见遥远的鸣笛。
蒋梦妍拎着小包在前面领路,两个孩子牵着手在后面追,空气湿润干净,带着已入秋的些许凉穿透轻薄夏装。
她们什么也顾不上,跑累了就放缓速度大步地往前走,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双腿本能机械运动。
尹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老年人觉少,夜里听见点什么动静都起来看,一家传一家的,人就渐渐多起来了。
客厅里满是或站或坐的老人,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尹奶奶躺在卧室的床上,尹爷爷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他们的两个女儿站在一边,还有个跟尹奶奶关系最为要好的老太太。
这么多人,都默契保持着安静。
床上人启唇,发出低低的呜咽,旁边坐的短发老太太急忙把耳朵贴到她唇边,凝神听了一会儿,直起腰问尹校长,“小癞癞来了没有。”
“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拨通电话,又挂断电话,尹校长说:“到路口了。”
邻居老太太贴着奶奶耳朵说:“到路口了,你再等等。”
奶奶眼睛望着泛黄的蚊帐顶,“啊”了一声。
尹校长大步走出房间,站在楼道口等,过了一分多钟,三个黑色的人影才踉跄着出现在拐角。
尹校长冲她们招手,蒋梦妍折身扯着春信袖子往前推,“快快跑!”
春信松开雪里的手,大步跑起来,一两百米的路程,期间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风呜呜的哭声。
对这里,她已觉十分陌生,又好似从未离开过。奶奶的卧室以前她常溜进来,这是她探险的宝地,总能在上锁的柜子里抽屉里翻到零食。
房间的布局好像也变了,奶奶没事的时候,最喜欢把柜子和床重新换个位置摆,几乎每年都要换一次。
都是些几十年前的木头家具,但她总能在这些旧东西上折腾出一点新,她其实很会生活,很懂生活,在这有限里开拓出属于自己的无限。
她曾说自己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虽是小妾的孩子,幼时也享尽了荣华富贵。后来大家都以穷为荣,家境败落后,为rén • qī也学着洗衣做饭,种地挑粪。
到后面该享福的时候也没享受到什么,儿子不孝,两个孙女也都不在身边了。
她没有盖被子,那会很重,让她感觉负担。她肚子很大,把衣服撑成了一只鼓胀的气球,她的脸和手却是那么瘦,裤管下的两条腿像竹竿,眼眶也凹陷得很深。
春信慢慢走到床边,奶奶看见她,那双无神的、浑浊的眼睛好似被火焰点亮,显出些奇异的光彩。
春信被很多双手按着肩膀在床边跪下,将死之人的手凭白多了些力量,紧紧地抓住她,树根一样的粗糙手感。
她张开嘴巴,“啊啊”两声,春信小声说:“奶奶,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