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首尔飞济州岛只需要花费一个小时。
飞机着陆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钟,这时候出了车祸的金恩彩手术还没有结束。
出机场后周始按崔汉杰的要求给他回了条报平安的短信,接着立刻打车去中央医院。中央医院离机场很近,只隔了五公里,打车过去十来分钟就到了。
他抵达医院的时候还不到四点,此时阳光极为明绚,整个医院都被笼罩在灿烂的太阳光芒下。但走进医院内部,icu病房的走廊却几乎不见日辉,到处都是吸顶灯的冰冷光亮。
这时候金恩彩的手术已经结束,被从手术室推进了icu病房。
医院走廊里弥散的满是熟悉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周始坐到金惠英的身旁,轻声问道,“教授,恩彩她现在怎么样了?手术顺利吗?”
金惠英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嗓子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吐字艰难,“手术勉强算是顺利结束了。”
勉强算是顺利其实就是不怎么顺利的意思。周始侧过脸看向对方苍白灰败得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的脸,询问道,“您现在看上去状态很糟糕,要不要我去给您......”
没等周始说完,因女儿出车祸就立刻订机票把人从首尔叫来的金惠英就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我没事。”
周始怎么看也不觉得她像是没事的样子,便道,“您要是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和我说。”
“谢谢。”道完谢后金惠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他说抱歉,“真的很抱歉突然把你叫来。但这场意外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也是没办法。佑真,你一定要留下来,一定要、一定要跟我一起等她醒过来。拜托你了。”
金惠英的表情看上去很是痛苦煎熬。她正在用祈求甚至可以称之为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随时会逃走。
可周始不会逃走。他已经摒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和三年未见的妹妹韩宥珠一起吃饭的机会赶了过来,自然也就不会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匆忙从医院逃走。
周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接着主动开口向金惠英保证道,“您放心。我既然都已经从首尔特地赶来到这里了,肯定会和您一起等恩彩醒过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金惠英的嗓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佑真,真的很谢谢你。我情急之下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给你订了机票,希望你不要怪我,毕竟恩彩她如果、如果......”她没有办法把那个可怕的可能说出口,试了两次后便颓然放弃,捂住脸哭泣道,“总之她肯定是非常想要见到你的。”
周始一听这话便猜出金恩彩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她很可能渡不过一十四小时的危险期,熬不到新的一天。
“怎么会突然出车祸呢?”周始仰头看了一眼面前密闭式设计的重症监护病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几乎都要泯灭进金惠英的啜泣声里,“恩彩她不是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直不敢靠近车子么。”
金惠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深呼了一口气使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才开口道,“是啊,所以我从没想过她会出车祸,而且还是为了救一个女孩出的车祸。佑真啊,恩彩她这些年一直都很痛苦。你也知道,当年你因为救她导致......唉,算了,不说这些了,或许这是她既定的命运也说不定。”
救下一个人所付出的代价太大,痛苦也太深,竟是直接在被救者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死亡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多年后的今天发芽结果,导致了金恩彩像当年他救下她一样救下了另外一个女孩。确实很像是一场命运的既定轮回。
但周始并不认为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的命运,“命运?”
“是啊,命运。”金惠英无声流泪道,“或许出车祸死掉就是恩彩既定的命运,而你之前救她也只不过是延迟了她进入属于她的命运的时间而已。佑真,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你,但自从你救她替她出了那场车祸之后,她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迄今为止,恩彩她已经试图自杀过一十一次了。我虽然已经救了她一十一次,但这次可能是真的救不了她啦。”
金惠英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朝周始泼下来。
周始避之不及,怔愣了片刻后才道,“教授,您是不是认为我只是延长了恩彩她痛苦的时间?还不如当初不救下她?”
他突然想起了妹妹韩宥珠在见到父母双亲面目模糊的尸体后那双转向他时带着刻骨恨意的悲若泣血的眼睛,一时竟有些微微的晕眩,“教授,我救恩彩的时候没想过她之后会这么痛苦,也没想过我的双亲会因为急着要来医院看我而出车祸去世。虽然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改变了,但是教授您是不是也认为当初我不应该救恩彩呢?”
看着他淹没在冰冷灯光里的苍白脸孔,金惠英眼泪盈眶,“佑真啊,我怎么可能会认为当初你不应该救下恩彩呢。虽然这件事给你带去了无尽的痛苦,但我毕竟是恩彩的母亲,我只会很自私地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周始抿了抿唇,道,“可是恩彩她没能好好活下去。”
“是啊,她很痛苦。”金惠英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救了她的女儿而间接导致家破人亡的年轻人,眼神悲悯又怜惜,“尽管如此,但是佑真,我还是很感激你。我真的很感激你当年不顾生命危险救下了恩彩。可恩彩她不像我一样自私,她根本无法承受自己活下来的代价。罪责感让她一直都想要从这个世界逃走,是我坚持要她活,她很软弱,很愧疚......”
她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双开玻璃门上就突然映出了医护人员紧张忙碌的身影,一看就是正在进行紧急抢救。
“不行,不行,”金惠英突然伸手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而后站了起来,“我得换无菌服进去,我得进去陪恩彩,恩彩她现在肯定很害怕......”
周始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教授,您先冷静,现在里面的医护都在竭尽全力抢救恩彩,不能分心。我们再等等吧。”
金惠英紧紧捂住胸口,心脏处刀扎一样的疼痛疼得她几乎快要无法呼吸,“可是佑真,恩彩她现在好疼啊,她真的好疼啊,她需要我陪在她身边。”
随着金惠英的话音落下,“刷拉”一声,眼前的双开玻璃门突然被穿着一身无菌服的医生从里面给拉开了。
“教授,佑真,你们可以进来了。”同样是金惠英学生的朴泰民尽量语气平静地陈述道,“恩彩她刚刚突发休克,意识丧失,已经无法自主呼吸了。”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自主呼吸’这个说法意味着什么,再也没有人比曾经当过医生的人要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