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闹出了私下招工的事儿,结果却被溪源镇发现,王书记亲自出面盯着他们扩大招收工人的范围,饼干厂的几个领导也觉得脑壳疼。
饼干厂内几个人相互责怪对方泄露了消息,要不然等招工结束,就算王书记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逼着他们工厂再招多余的工人。
毕竟饼干厂说是造在两个镇的中间,但实际上他们是归菱乡镇管的,平时当然是照顾着菱乡,王书记真要那么干,菱乡镇的领导就不能答应。
这当头饼干厂也是后悔不跌,当初选址的时候怎么就不尴不尬,弄得现在招工都束手束脚,他们倒是忘了,当初建厂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想着两边讨好的。
可现在招工消息泄露了,王书记都出面了,要是饼干厂一个溪源镇的工人都不要,那岂不是太不给领导面子。
思来想去,饼干厂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明面上放开了招工,实际上这一次招工的名额,按照三七分来录取,这三当然是溪源镇。
决定了这事儿,怎么做到光明正大,天衣无缝又需要技巧。
饼干厂的那些弯弯道道,前来参加考试的顾三妹等人是不知道的。
考试之前,顾明西与孙淑梅手拉着手相互打气,孙淑梅还说:“待会儿你看到考题,甭管会不会回答,可一定要写满,学校里考试的时候只要写满就能得分,说不定工厂也一样。”
顾明西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
等考卷一发下来,顾明西一看就傻眼了。
因为工厂生产线事故导致严重的外伤出血时,工人应该采取的措施是?
当工厂发生火灾时,工人应该做的事情是?
如何处理饼干厂生产过程中,不合格的劣质产品?
……
顾明西一目十行的扫过这些题目,似乎是看懂了,又似乎完全没看懂。
她下意识的咬住了笔头,这还都是填空题,而不是选择题,完全不给她猜测的机会。
左思右想,顾明西琢磨着饼干厂招工,那肯定得站在饼干厂的角度想问题,于是便落笔填写道:
包扎一下,继续工作
优先抢救集体财产。
至于第三题,顾明西心底想着饼干厂里不合格的产品,那肯定也能吃,怎么样也不能浪费了吧,于是就写:不能卖给别人,就卖给员工,尽量减少公共财产损失。
靠着自己的想象力一题题写完,顾明西从头至尾扫了一遍,心底觉得很满意。
她微笑着一抬头,猛然看见孙淑梅还在埋头继续写,隐约能看到她的那张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答案。
顾明西的笑容僵住了。
第一场考试结束,走出考场的时候,顾卫国和顾明西都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孙淑梅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没考好?”
顾明西叹了口气:“别提了,有些题目我看都看不懂。”
她这么一说,顾卫国也猛点头:“可不是吗,一道道那都是什么题目,我还以为只会考数学语文,结果压根不搭边。”
他没说自己连字都差点没认全,交卷的时候都没写完,而像他这样的才是大部分人的状态。
孙淑梅扫了一眼走出考场的人,发现大部分人都垂头丧气的,显然大家都觉得饼干厂的考题太难了。
顾保家远远的瞧见他们出来,连忙过来问:“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顾卫国心底觉得自己怕是考不中,但也想再等等看成绩。
这时候有生产队的人过来问:“老顾家的,你们考得怎么样啊?”
顾卫国不耐烦的说:“成绩都还没出来,谁知道。”
那人一看,觉得他肯定考得不怎么样,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还笑着说:“怪不得人家都说工厂难进,考试题目我们都看不懂。”
顾建国和顾明西都没心情搭理他。
孙淑梅便说道:“考试成绩中午才出来,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歇,吃点东西,不然万一能进下一场的话可熬不住。”
他们四个人也没跟上河村生产队其他的人在一起,孙淑梅对这一带熟悉,特意找了个清净的地方。
结果没坐一会儿,顾卫国屁股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不行,我得过去蹲着看看,不然这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
“你们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去盯着,等成绩出来就来喊你们。”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顾保家虽然没考试,但也很关心成绩。
两个女孩儿倒是比他们沉稳,都选择留下来歇一歇。
等人走了,孙淑梅笑着问道:“小西,还是你沉得住气。”
顾明西无奈道:“反正考都考完了,担心也没用。”
“来之前大哥就跟我说过,我考中的可能性太低了,也就是不甘心所以来试试。”
孙淑梅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咱俩有一个人能考中就成了。”
顾明西也明白她话里头的意思,握住她的手笑起来:“表姐,你真好。”
“要不是阿东表哥,我早就被逼着下乡了,是我该谢谢他才对。”
两人肩并着肩靠在一起,还稍微眯了一会儿。
“小西,淑梅,你俩都中了。”顾保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
顾明西惊喜的站起身:“真的,我考过第一场了?”
顾保家笑道:“可不是,咱家小西有本事了,上河村生产队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人进了第二场,使使劲说不定真的能进去饼干厂。”
顾明西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通过了,顿时高兴的蹦跶起来,随即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顾保家知道她顾忌堂哥,笑着说道:“老二早知道自己没戏,他也为你高兴。”
顾明西这才摸了摸辫子:“这才第一场,后头还有第二场考试呢。”
“你俩准备准备,饼干厂的员工说了,再过半小时就开始第二场。”
顾明西和孙淑梅也不歇着了,赶紧往饼干厂走。
比起上午那乌压压的人群,这会儿饼干厂外头空了许多,不过零零散散的人数也不算少。
顾明西扫了一眼,生产队其他人大约都回去了,刘大柱和白小花却堵着饼干厂的员工在质问。
她故意靠近一些,听见白小花义愤填膺的在质问:“为什么一群初中生都通过了,我一个高中生没通过,你们是不是暗箱操作,故意为难我?”
“哎哎哎,你这位女同志说话注意点,我知道你是谁啊,为什么要为难你。”
白小花却不依不饶的叫嚣着:“今天你要是不拿出点证据来,我就要去举报你刁难无产阶级。”
饼干厂的员工脸都黑了,忽然冷笑一声:“你叫白小花是吧。”
白小花昂着脑袋点了点头。
饼干厂的人转身进去,很快拿了一张考卷出来,大声说道:“还在的同志都可以过来看看,这位白小花同志的考卷上写了什么。”
顾明西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她是不是脑子真坏掉了。”
只见第一题中,白小花赫然写着:先用干净的水清洗伤口,然后用绷带进行包扎,严重时紧急处理后去医院处理伤口。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白小花脸色微微一沉,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但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的回答没问题:“我这就是标准答案。”
饼干厂员工嗤笑一声:“我呸,还标准答案,你这个女同志年纪轻轻不讲道理倒也罢了,这思想觉悟也太低了。”
“发生意外事故的第一时间,你不想着国家财产,集体利益,光顾着你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伤,又是清洗又是绷带,还要去医院,你这种觉悟低的工人谁敢要。”
白小花脸色一沉:“你胡说八道什么。”
谁知周围的人纷纷赞同,还说:“说的没错啊,在一线生产受伤是常有的事情,但总不能因为受伤就导致集体利益损害。”
“你看看她写得都是什么,发生火灾光想着逃跑,完全不顾工厂的利益。”
“工厂不合格的产品,她居然想着直接销毁,现在粮食多精贵啊,能让她这么糟蹋。”
“这种员工是不能要,人家饼干厂很公平,她还有脸在这里叽叽歪歪。”
顾明西在旁边看着,心底倒是难得赞同白小花,集体利益是重要,但性命更重要。
可这些话是能明白说的吗,你直接在纸上这么写,人家工厂能要你才怪。
孙淑梅正是皱着眉头嘀咕:“小花怎么会这么写,以前她最会写卷子,学校里的板报都是她在出。”
思想觉悟这一块,可是他们都经历过的教育!
每一次遇到白小花,孙淑梅就觉得她跟自己的记忆中差距越来越大,已经不认得了。
白小花还要嚷嚷,刘大柱却经不住那些人的议论,扯了她一把:“行了,别闹了,你写的那都是什么玩意,还高中生呢,高中生就这个觉悟。”
方才他也是傻了,居然信了白小花的话,这婆娘平时就疯疯癫癫的,哪儿真的能考中工人。
刘大柱自己也没考中,心里头憋了一腔火,这时候不管白小花的脸色,拉着她就走。
一场闹剧消散,饼干厂的员工大声说道:“在场的各位同志,有一部分今天之后就会成为饼干厂的新员工,我们要牢记集体大于个人,做一个有奉献精神的无产阶级工人。”
顾明西与孙淑梅对视一眼,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要说第一场考试,好歹还能跟安全生产、食品生产挂上钩,那么第二场考试的面试,纯粹就是看你的思想觉悟了。
看着四个面无表情的面试官,顾明西心底紧张的要死,脸上却没显露出来,镇定的回答他们的问题。
不得不说,他们兄妹几个见惯了大哥的冷脸,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有了免疫力。
等顾明西回答完出去,一个考官点头说了句:“这姑娘还不错,年纪不大,看着倒是沉稳,是个大气的性子。”
旁边的考官一翻卷子,摇头说:“溪源镇的,还是农村户口,只是初中生。”
前头那考官立刻道:“溪源镇的农村户口,可惜了,那等下次吧。”
一天的招工,从早上一直弄到了下午。
因为顾明西过了第一场,顾家兄弟索性也没回去,等着最后结果出来了,再带她一起回家。
上午的时候,顾明西还比较淡定,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大约是过不了,心底反倒不那么着急。
可等到下午,过了第一场的顾明西有了希望,顿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她一次次的看向门口,焦躁不安的问:“淑梅,你说我能有机会吗?”
都是工人,可饼干厂的待遇工资都比垃圾站好多了,垃圾站钱少不说,也不体面。
孙淑梅只得安慰道:“上午你不是说了吗,考都考完了,咱们担心也没用,耐心等等吧。”
好一会儿,门口终于有人出来贴告示了。
顾明西蹭的一下站起来,拉着孙淑梅就挤过去看。
一个个名字看下来,顾明西越来越紧张,额头布满了冷汗。
忽然,她心底一跳:“淑梅,你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