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尹忘忧故作不知,给卫青丝发去一封求救纸鹤。
在信件里,尹忘忧没有讲明自己目前所在的地点,却请求卫青丝替她打探兄长的消息。
很快,??卫青丝就寄回一只纸鹤。
大概是考虑到追兵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随纸鹤到来,??实在惹人怀疑。
这一次,??银光擂场的追兵没有跟来,尹忘忧得以安安分分地拆阅完那只信件。
尹忘忧连将信件放在掌心都不肯。
她有些厌恶地捻着纸鹤一角,??捏着鼻子读完了卫青丝的信。
看到末尾时,她不由得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冷笑。
“她说,她有一处安全的寄身之地,让我们快快过去和她汇合。”
尹忘忧抖抖信纸,脸色不是很好看。
有一句话叫做“你朋友对你的态度,可以看出你在你朋友心中的地位”。
这一刻,尹忘忧算是彻底看透:自己在卫青丝心目中,??大概是个执着的小傻蛋,??而且随时可以化身为会自动打包,??送货上门的甜点外卖。
言落月拍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慰,同时低声叮嘱道:
“一会儿见到卫青丝以后……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就捂眼睛,捂脸,??让我来和她说。”
尹忘忧知道,言落月这是怕她露陷,??主动替她圆场,因此很感激地点点头。
言落月又目光一转,??落到小尼姑的身上。
“净玄你就……什么话都别说,??默默诵经吧。”
不然的话,??以暴力尼姑的脾气,见到这等背叛朋友之人,可能两三句话就跳上椅子,把对方送去见她的祖宗。
前期准备都做好,言落月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既然人家诚心诚意的邀请了,那我们就大发慈悲地送上门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抽出一件袍脚及地的漆黑斗篷。
言落月将一枚增龄丹拍进口中,同时姿态飒爽又流畅地把斗篷披上了身。
从现在起,她就不是归元宗素缕堂门下的三弟子言落月,而是自由炼器师言必信哒!
尹忘忧和沈净玄都知道她的这个马甲,只看了一眼,并未说些什么。
唯有小元师兄,他从来不知道大言师妹居然还有改装的习惯,而且还改装得这么……看起来这么不像好人。
反正,以身为剑修,被屡次坑钱的血泪经验,元飞羽从言必信身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奸商气息。
“……”
他们四人兵分两路。
言落月三女在明,前去赴约。
元飞羽师兄在暗,襟上挂着一张传讯纸符,随时准备给予支援。
不久以后,黑袍炼器师、暴力小尼姑、还有一个面容平凡憔悴、隐隐散发出死宅气息的炼丹师少女,抵达了相约地点。
三人刚进门时,气氛还好。
卫青丝提供的落脚点十分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线香的幽幽气息。
那位名为卫青丝的朋友,演技显然十分过硬。
她都已经把尹忘忧卖个底朝天了,此时居然还能诚恳关切地看着尹忘忧,甚至还要伸手来握住尹忘忧的手。
“唉,忘忧,怎么偏偏是你遇到这样的事……”
尹忘忧记得言落月之前的叮嘱。
她心底冷笑,把面孔埋在双手之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卫青丝的亲近。
卫青丝动作落空,也不尴尬。她手臂一转,自然而然地替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你们先喝口热茶调息一番,然后我们再慢慢商量,该怎么营救忘忧的哥哥。”
茶水一入口,看见眼前飘散过的99红色字样,言落月就不免想笑。
香气和茶水结合起来,乃是一味mí • yào——像这样的经典手法,早已在修真界的话本里出现过许多回。
不过,一个情节之所以成为经典,就代表它稳妥有用。
言落月故作无知,将茶水一口气喝尽,然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先是沈净玄,然后又是尹忘忧,她们依次喝下了茶。
尹忘忧毕竟是个炼丹师,就是装糊涂也不能装得太过。
茶水甫一入口,她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青丝,你……”
卫青丝叹息道:“不愧是忘忧,你果然品尝出来了。”
这女人的心理素质极佳,被朋友当面质问,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一笑。
“茶水入口见效。你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卫青丝凉凉的目光依次扫视过在座三人。
直到她们筋酥骨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软软绵绵地瘫在座椅上,卫青丝才微微地放松了双肩。
看起来,独身一人做这样的事,卫青丝也并非不紧张。
双方终于撕破脸皮,卫青丝也不再绷着那张“好朋友”的面具。
她先是踱到言必信身边,意味不明地笑道:
“我早就听忘忧说过,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想必就是我眼前的这一位,几年来卖出一千五百多份秘方专利的言大师了。”
言必信冷淡而嘶哑地回答道:“不敢当你的一声‘大师’。”
卫青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师自然当得,不必客气。”
她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抓住了言必信的斗篷边缘:
“一直有人好奇言大师的真容,没想到,最后却是我能有此殊荣……来,让我看一看——啊啊啊啊啊!什么鬼!”
听到这熟悉的惨叫。言必信安逸地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她的两只眼睛,目前一只在下巴上,一只在脸颊边。被刻意描画的血盆大口就在鼻梁正中央。
没错,又是那个改头换面果,它重出江湖啦!
本来嘛,五官错位就已经很像鬼了,言必信还特意摆了个鬼脸——
这就难怪卫青丝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往后一跳,连手都哆嗦了一瞬。
言必信愤世嫉俗地冷冷一笑,哑声道:“我有如此盛誉,若是长得好看,何必藏头蒙面?”
他冷笑时的容貌,有点过于挑战人类的心理底线。
因此卫青丝只是沉吟了一瞬,就捏着斗篷边缘,重新把兜帽给言必信盖了回去。
卫青丝若无其事地转了个方向,朝着尹忘忧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
她的眉毛很细,眼型上挑,本身就是个精明利害的长相,一旦露出一丝不耐烦神色,烦倦之意就将展露的淋漓尽致。
这不是看待朋友的眼神,这是看待绊脚石的眼神。
尹忘忧本就寒凉的心,此时更是宛如浸泡到冰水里。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位“朋友”的心思,其实早就展露的这样明显。
卫青丝笑道:“忘忧,你确实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只是,你这位炼器师朋友是否知道,当初正是因为他请你研究千面魔,才把你害到这个地步?”
尹忘忧生硬道:“无论是谁带来的契机,我总会做我感兴趣的事。”
卫青丝叹息道:“这倒也是,忘忧,你实在有几分又臭又硬的顽固不化。我劝过你,不要再继续这项研究,你却执意不听。”
尹忘忧默默咬紧牙根,用带着怒意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女人。
“即便我研究出了魔界系谱图,那又怎样呢?为什么要追杀我,为什么要祸及我的哥哥——难道、难道你们银光擂场,在替那些魔物遮掩秘密吗?”
听到这个问题,卫青丝双眼微微睁大,像是出乎意料。
紧接着,她又很得意似地,仰头笑了笑。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忘忧,看来你只是天真,并不是笨啊。”
尹忘忧追问道:“我哥哥呢?他是不是在你手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卫青丝悠然地把玩起自己的指甲:
“放心,只要你老实交代,告诉我你把成果都告知了何人,你哥哥就会没事的。”
动作一顿,卫青丝抬起眼来,轻飘飘道:
“首先,我们可以排除你哥哥——呵呵,我和他愉快地交谈了一场,确认过尹白参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这句话又似施恩,又似威胁,尹忘忧听了,顿时咬住银牙。
“……”
深深吸了一口气,尹忘忧坚持道:“你先告诉我,我哥哥究竟在哪儿。”
“你先交代我想让你交代的事。”
“不。”尹忘忧死不松口,“先让我确定我哥哥安全,告诉我哥哥的下落!”
两人拉锯似地扯皮了几个回合,卫青丝终于烦了。
“你哥哥——除了你之外,没人会把他当回事,你明白吗?”
冷着脸吐出一个地址,卫青丝上前两步,抓起尹忘忧的头发:
“好了,你的心愿,我已经满足。现在,给我说!”
在言必信的黑色斗篷里,一张传讯符闪动了一下。
那是归元宗弟子接到信号,前去营救的证明。
尹白参的身份并不重要,修为也并不高超。
所以负责看守他的,只会是普通小卒,归元宗的精英弟子随手就能对付。
言落月放下心来,微不可查地对尹忘忧点了点头。
尹忘忧收到信号,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是表现出一副迟疑模样。
炼丹师沉默片刻,又低声道:“那……跟随我前来的这两个朋友……”
“……”
卫青丝被尹忘忧三番两次地拖延,终于怒极反笑。
她手一甩,把尹忘忧扔进座椅深处,上挑的眼梢里,渐渐染上几抹凶戾。
“你看,忘忧,我用从前的口吻和善地同你说话,又大人大量地满足你的要求——这难免会给你营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我还是那个友善、亲切、和睦的好朋友。”
卫青丝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步。
她在言必信和沈净玄之间估量了一会儿,最终好巧不巧地挑中了言必信,在黑袍炼器师面前站定。
卫青丝旋即一笑,阴沉道:
“所以,忘忧,你仍然心存侥幸,觉得可以用同一个小花招,来跟我反复拖延时间。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但为了让你放弃幻想,我不得不……”
话音未落,卫青丝手中已经浮现出一道坚硬而晶莹的冰锥!
那把冰锥周身都散发着森森寒意,虽然模样晶莹剔透,却染着一丝浓厚的血腥气味。
这当然不是普通冰块,而是一件精心打磨的厉害法器——玄阴锥。
卫青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握着这阴森可怖的美丽法器,运足灵力,不假思索地朝着言必信的心窝狠狠一捅!
与此同时,她的下半截话,才慢悠悠地飘出嘴唇,像是要刺痛尹忘忧似地,还带着一丝鲜明的嘲讽笑意。
“——我不得不做出一点事来,让你好好地清醒……清……醒?”
说道最后两个字时,卫青丝的声音,极为古怪地顿住。
她感觉……手心下的触感,怎么有点奇怪?
心窝子她也捅过不少,但好像没有一次,捅人心窝捅到一处邦邦硬的地方,并且还震得她自己手心发麻?
卫青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冰锥的锥尖,果然没能捅进去。
卫青丝:“……”
意识到这件黑袍可能是件强大的法器,卫青丝若无其事地,将炼器师的黑色斗篷一把扯下。
她不看言必信那张五官乱七八糟的脸,心狠手辣地扬起手腕。
瞄准了言必信的心口,卫青丝运足十二分的灵气,猛地狠狠钉下!
“……”
这一钉……当然还是没起到任何作用的。
言必信仍然完好无损不说,那十二分灵气反震而出的力道,竟险些崴了卫青丝的手腕。
这,就有点离谱了。
一直胜券在握的卫青丝,此刻终于心中惴惴。
她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言必信那双各自分家的眼睛。
然后,卫青丝就看见,言必信十分活泼地……冲她眨了眨眼。
卫青丝:“……”
心头一凉,卫青丝渐渐意识到,事情已经偏离了她规划的轨道。
但出于本能性的垂死挣扎,卫青丝仍然不肯放开玄阴锥。
她握紧冰锥的指节已经绷紧到发白,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她死命地一下、两下、三下、死命地往言必信的心口扎。
“……你别戳了。”
终于,在她拼命扎到第五下的时候,言必信再也看不过去,叹息着开了口。
言落月不忍心地往后仰了仰头。
“你说,你现在这个表现,知道的说你想要一击毙命弄死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纸吸管扎不破奶茶盖了呢!”
卫青丝:“……”
言落月一边叹息着,一边精神抖擞地坐起,哪里还有半分中了药的样子。
在言落月四肢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卫青丝就已经察觉不对。
她瞬间后退十余步,背抵门板,同时手腕一台,袖中射出一条红绫直朝尹忘忧袭去。
卫青丝的这番反应不可说不快。
然而,还有人的速度比卫青丝更快、更果断。
红绫边缘尚未接触到尹忘忧,一柄冷厉的长剑就已经刺破门板,无声无息地悬停在卫青丝的颈项之间。
剑锋上逸散的剑气,早在接触的瞬间就割破了卫青丝的皮肤。
而剑刃上的幽冷寒芒,则有如实质一般地绞入卫青丝伤口,只待她稍有动作,就能暴涨一寸、一尺,乃至于当场砍下她的头颅。
小元师兄带着三分傲气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分外靠谱。
元飞羽冷冷道:“放下你的法器,然后滚出来。”
他稍稍一个用力,门板顿时从上到下,碎裂成不足寸长的细小木片。
刨花似的木片洋洋洒洒,挂了卫青丝一身,元飞羽倒是连衣袖上都没沾上一丝。
他用剑压着卫青丝的脖子,手中金光一闪。
下一秒钟,言落月友情提供的“乾坤牛啤圈”,已经把卫青丝绑了个严严实实。
一把擒住卫青丝的后心,元飞羽封禁了此人灵力,准备把她交给专人处理。
非常靠谱的小元师兄对三人点点头,挥动手中的传讯石,额外说道:
“小尹道友,你的哥哥已经被救出来了。”
卫青丝又惊又恨地转过头来,喃喃道:“你、你是谁?”
元飞羽凛声道:“归元宗剑峰元飞羽!”
稍稍一顿,元飞羽不假思索地强调道:“元,是大元的元!”
言落月:“……”
就是说,小元师兄,你究竟对大小有多执着啊!
尹忘忧自己吞下解药,又塞给了沈净玄一份,就紧抿着嘴唇朝卫青丝走来。
四目相对只在一刹之间,下一刻,卫青丝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不肯去看尹忘忧的眼睛。
尹忘忧咬牙道:“我知道,我不是那种细心灵巧的姑娘。可即便是你不把我当朋友……你又为什么要替银光擂场办事,为魔作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