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门口。
年不幻一溜小跑过去接人,他预想中应该是另一组探测人员,背着受伤的唐副队或者苏离,结果刚走近,视野里猛地撞入了猎犬那张惨白的面具。
年不幻脚下一滑,差点呲溜着滑跪在地上。
竟然是猎队在背人?!
他又惊又悚地稳住脚步,急刹停住,尴尬招呼道:“猎队,您出来了。”
猎犬没说话,加上面具和昏暗的天光,年不幻甚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自己一眼。
但他素来长袖善舞,笑着自顾自说:“您来处理效率就是不一样,一下就搞定了,里面情况怎么样,您看到苏离了吗?他还……”
说话这会,猎犬正好从年不幻身旁走过去。
天色昏沉模糊,但年不幻还在那一刹,看清了猎犬背着的那个人是谁。
年不幻:“!!”
年不幻感觉自己也受到了冲击,他揉了揉眼睛,再扭头去看,嗯,没看错,那个亲密趴在猎犬后背上,还把脸埋在猎犬侧颈里的长腿青年,的确是苏离。
年不幻目瞪口呆了半响,终于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原来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冷漠不讲人情啊……
看他毫无介怀背着队友的样子,明明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啊。
年不幻赶紧跟上猎犬,自觉地帮苏离这个队友道谢:“真是麻烦猎队背我们苏离出来了,我刚才还一直担心他来着……”
猎犬瞥了年不幻一眼,眸光极冷。
年不幻:“?”
他哪里说错话了吗?
猎犬收回目光,沉默地解开车锁。
细微的弹响拉回年不幻理智,他迅速上前,主动去开越野车后座,同时扭头热心问道:“需要我帮忙扶苏……”
话到一半突然尬住。
猎犬并没有到后座这边来,他一手托着背上的苏离,另一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然后小心地将苏离放到座椅上。
年不幻愣愣地看着,有一瞬间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对啊,苏离却是应该坐前面,徐追野也昏迷着,他坐后面正好。”年不幻主动道,“我去把徐追野那家伙扶起来,他也昏迷了。”
说着话,年不幻绕到另一边,吃力地将死沉的徐追野拽起来。
他在费力这会,猎犬已经上了车,并且按下了车锁。
哒的弹响再度响起,刚把徐追野拉起来的年不幻:“?”
“猎队,我们……”
话没说完,车子引擎又响了,年不幻终于正确的反应过来,敢情猎犬他压根就没想过带他和徐追野啊!
可为什么啊,苏离是昏迷的队友,徐追野也是昏迷的队友啊,为什么他和徐追野就不能上车?!
年不幻不死心地敲了敲车窗,谨慎小心地道:“猎队,能开一下车锁吗,我可以不上车,但徐追野他还昏迷着,麻烦您送他一下,可以吗?”
车里没回应,车锁也没打开,只有引擎在无情发出震动的轰鸣声。
车里,苏离睁开眼。
他刚才竟然真的趴在猎犬背上短暂地睡着了一会,但在年不幻说话的时候,他便醒了,只是一直在装晕。
越野车隔音,年不幻那一长串话只传进来一点模糊的字音。
猎犬对车外的动静毫无反应,他挂好挡,还真要就这么扔下外面的人走了。
苏离偏着脸,抬眸就能看到猎犬的侧面。
在猎犬即将踩下油门那一瞬间,苏离伸手,抓住了猎犬的手腕。
手掌底下,猎犬的肌肉有瞬间的绷紧,他慢慢转过头,沉默地看着苏离。
前方的车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渗进来,亮光映入他的那双血色的眼睛里,有着猩红的透亮感。
苏离轻着声音商量:“毕竟是队友,以后大家还要相处两个月,猎队要不就带上徐追野吧。”
主要是徐追野那货好像还看到了什么东西,而苏离已经没办法篡改他的记忆了,所以现在绝不能让徐追野和唐百他们待在一起。
万一那家伙醒来后说漏嘴,那就麻烦了。
猎犬没说话,但苏离知道他既不高兴,也不愿意。
苏离拉着猎犬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帮帮忙,猎队。”
猎犬甩开了苏离的手,他没说半个字,隔着面具,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最后还是解开了车锁。
苏离弯起唇角:“谢谢猎队,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了呢。”
猎犬:“。”
年不幻顺利打开车门,将徐追野塞进后座,他硬着头皮,顶着尴尬和压力对猎犬说:“谢谢猎队了。”
说完他关上车门,主动往后退了两步。
没几秒,猎犬果然毫不留情地调转方向,呼啸着开走了。
年不幻目送着猎犬的车走远,四周平静下来,他的思绪也渐渐冷静,然后越想,就越是觉得今晚的事情全都怪怪的。
苏离那个人有点奇怪,猎犬对他的态度也有点奇怪。
莫非两个人是旧相识吗?
年不幻站在农场门口,胡乱想了一会,接着唐百,郑胡,以及另一队检测人员也出来了。
几人汇合后立即交换总结信息。
“所以目前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农场里的厉鬼可以化形为黑猫,并且通过镜子对人施加预言暗示,但是预言内容,并不是真正的未来。”郑胡总结道,“它只是可以通过操作,变成现实,比如唐副队一开始……”
郑胡滔滔不绝的讲着,唐百却有些走神。
一开始他也是这么认为的,黑猫的预言实际上只是暗示,加上黑猫的推动,预言内容最后才会变成现实,但是……
他最后看到的幻境背景,明显不是在苹果农场附近,韩科长也压根没和他们在一起,如果黑猫的预言只是单纯的暗示,那黑猫是怎么知道韩科长这个人的?
一旁的郑胡还在继续说:“后来猎犬赶到,他处理掉的黑猫,所以,现在苹果农场里的厉鬼已经消除了,但原本住在农场里的三个拜鬼会教徒不知所踪。”
说着郑胡皱起眉来:“这个倒是有点奇怪,我们得到苹果农场消息的当天半夜,就派人过来盯着这边了,一直没见有人出入,按理说农场里的人还在才对啊。”
年不幻突然接话:“会不会是那个……先知,他已经提前知道了一切,然后做好了安排,就等我们过来?”
他话一说完,四周顿时一静,尤其是唐百,后背爬满了惊悚的寒意。
郑胡却轻松地笑起来:“年轻人,你还真相信那什么先知的预知未来能力啊?”
年不幻有点不好意思,对于先知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灵异局的统一态度是忌惮但不相信。
因为没人能真的预知未来。
另一个探测人员这时候说道:“我看苹果农场的消息,就是他们故意透露出来,然后引我们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唐百松了松压迫呼吸的领口,慢慢冷静下来,他低声说道:“目的是挑拨离间。”
郑胡问道:“啥意思?”
唐百感觉自己越来越冷静,他继续道:“在黑猫的幻境里,我还有年不幻都看到了苏离袭击徐追野,于是当时我的内心产生了对苏离不信任,其实这才是黑猫幻境真正的目的。”
“再后来,我还看到一个幻境,幻境里韩科长被绑了起来,而猎队好像要杀他。”唐百刚压下的那股惊悚感再次涌了上来,“如果,我们都相信了预言是真实的,那结果会不会是……灵异局不再相信猎队?”
郑胡顿时拍掌道:“这就通了,拜鬼会之前不是宣称什么邪神降临了吗,我看他们估计是要搞什么大事了,但又忌惮猎队,所以先从内部搞一波我们和猎队的关系,其心可诛啊。”
这次唐百没有接话,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假设。
如果,他最后看到的幻境里,可能要杀掉韩科长的人,是苏离的话,那他还会怀疑幻境的真假吗?
可能……不会了。
因为苏离本就是陆队,还有自己一直在怀疑跟踪的对象,他们内心的天平,只会倾向于不相信苏离。
幸好,唐百心有余悸地想到,幸好这个厉鬼的目标是猎犬,要不然,他们就中计了。
当初安排住宿的时候,五个人定了三个标间,苏离幸运的一个人住一间,不过现在他大概要多了一个室友猎犬了。
苏离先没回房间,而是和昏睡的徐追野待在一间房。
半个小时后,徐追野终于闷哼着醒了。
等得无聊的苏离立即收起手机,关心道:“你终于醒了?”
徐追野摸着后颈,慢慢坐起身,脑子还有点懵,他迟钝地看向床边的苏离,反应了两秒,记忆瞬间回笼,他想起了幻境里那令人震惊的场面。
猫脸人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和苏离一模一样的脸。
尽管那只是幻境,可苏离的身手本就和猫脸人很像,徐追野早就怀疑他了!
结果果然就是!
徐追野表情逐渐兴奋,他死死盯着苏离“你……”
“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先问一下你。”苏离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徐追野刚酝酿起来的情绪。
许追野下意识跟着苏离的思路问道:“什么?”
苏离正经道:“你喜欢男性还是女性?”
徐追野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道:“我喜欢比我强的,男的女的无所谓。”
苏离被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搞得噎了一下,不过不影响,他很快重新入戏。
“啊,这样啊……”苏离开始露出复杂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追野更加感到莫名,心里还着急问苏离猫脸人的事情,便催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啊,是男人就爽快一点。”
苏离叹了口气,说道:“之前黑猫出现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一个幻境,是关于你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还有年不幻的。”
徐追野:“?”
苏离深吸口气,快速说道:“我看到你向年不幻表白了,年不幻拒绝了你,但是你还是强吻了他,并且告诉他,你是不会放弃的。”
苏离也道:“我也觉得很离谱,这怎么可能呢,不过那毕竟是幻境,本身就是假的。”
徐追野感觉脑子一下子就懵了,半响后,他喃喃道:“幻境都是假的?”
苏离反问:“不然呢?”
徐追野:“……”
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
“那你为什么突然打晕我?”徐追野终于抓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就我被鬼气缠住脖子的时候。”
如果不是为了掩饰身份,至于打晕他吗?
苏离叹气,解释说:“我当时可能……有点太紧张了,毕竟当时我的刀就贴在你侧颈上,我怕你挣扎,导致伤口更深。”
徐追野张口要反驳,但又反驳不出来。
他被苏离一通话术忽悠得脑子发晕,直觉哪里还是不对劲,但偏偏每个点苏离又都能解释得光明正大,毫无破绽。
直到苏离离开房间,徐追野的脑子还是懵的。
苏离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走向属于他的双人标间。
他的新室友,猎犬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想到自己还要和猎犬共事两个月,苏离就忍不住翘起唇角,这个特殊培训,总算不会无聊了。
路上经过一面光可鉴人的金属墙壁,苏离无意识停下脚步,对着镜子拨了拨刘海,确定发型正常,苏离推开了标间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打开灯光。
只有走廊上微弱的亮光投进去,映出屋子的简陋布局。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旅馆标间,两张单人床,一面电视柜,一台旧电视以及一个洗手间。洗手间的位置就在门旁,面积同样狭小,玻璃还是半透的磨砂。
苏离抬眸看去,第一眼并没有发现猎犬的位置。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走廊与房间都既昏暗,又安静。
苏离在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他迈开脚步,走进去,顺便主动关上了门。
没了走廊上的光源,屋子里更是浓黑一片,几乎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
苏离在黑暗里往前走,身体一侧是墙壁,另一侧,则是洗手间的磨砂墙。
屋子里很静,只有苏离走动时,衣服发出的摩挲声。
他一步步,走过那面磨砂墙,抵达墙壁拐角时,苏离停下脚步。
预想中的袭击竟然没有落下来,苏离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拐角另一面。
漆黑里,隐约可以看到猎犬高大的身影轮廓,以及他那双显目的血眸。
他果然就躲在这个死角。
苏离弯起唇角,说话的语调轻快:“我还以为你又要偷袭我,没想到这次你手下留情了。”
猎犬沉默地站在黑暗深处,他的确是有这个想法的,可当他真的听到苏离靠近的脚步声,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反而松开了。
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打不出结果。
苏离见对方不说话,便想开灯。
“我不喜欢光。”猎犬终于出声了,“不要开灯。”
苏离顺着他道:“好,那就听你的,不开灯。”
他走到靠窗那张床,很是放松地直接躺下:“好累啊,我想睡觉了。”
猎犬偏头看着他,唇角动了动,他很想问,你不怕睡着了被我杀掉吗?
但最终他并没出声。
黑暗与寂静继续蔓延,而那个漂亮而狡诈的青年,当真就这样睡着了。
猎犬始终站在原地,沉默地用视线牢牢盯着那个人。
苏离仿佛根本没察觉到他的目光,不仅睡熟了,还翻了一个身,背对着猎犬。
屋子里很暗,但猎犬能看清屋内的所有的细节,包括那个人微弯的白皙后颈,看起来既柔软,又脆弱。
一捏,就会坏掉。
猎犬无声蜷起手指,他想握着那纤白得像是天鹅颈一样的脖子,但并不是想捏碎,或者趁机杀掉那个人,就只是……很想握住它。
这种失控但又无从发泄的暴躁感,让他本能的觉得危险。
或许,这个人应该立即消失,这样他就不会总是感到失控了,也不会再有声音出来提醒他,说他注定要臣服。
猎犬在黑暗里无声行走,绕过那短短的几米距离,停在苏离的床边。
苏离侧身蜷缩着,一只手搭在枕头上,另一只手则轻轻落在脸前,是很孩子气的睡姿。
猎犬站在床边,从上往下,俯视着苏离。
他的肌肤实在白皙得过分,像是发光的玉石,在黑暗里透出莹润的光泽,猎犬能看清他微分的唇,以及那长而卷翘的浓密睫毛。
他睡得毫无防备。
只要猎犬现在抽出刀,或者干脆一点,直接上床,扼住他纤细的脖颈,就能成功杀死他。
猎犬的理智无比清晰,甚至冷静,但他的身体,却许久也没有移动半下,他只是就这么垂着手臂,低着视线,一遍遍地扫过苏离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
紧闭的窗帘渐渐透出薄弱的天光,窗外街道上有零星的车鸣间或响起,天快亮了。
苏离又翻了一个身,面朝着猎犬。
死寂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道沉沉的呼吸,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碎响。
猎犬离开了苏离的床边,他合衣躺上了另一张单人床,抱着双臂,靠着床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墙壁。
他没有趁机杀掉苏离,但是……那股无从宣泄的暴躁感却愈发强烈,像是有火星在灼烧他的五脏六腑,叫嚣着让他去做点什么,去把情绪发泄出来。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想杀掉那个人。
单人床的对面。
苏离无声张开了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