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天色一点点阴沉下去,烟雨笼罩的灰色城市亮起一盏盏朦胧的灯。
山吹律理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体向后倚着沙发,手里浅蓝封皮的诗集读了大半。
她一只手放松地搭在腿上,另一只手翻过书页,韵律独特的文字仿佛要从纸上跃出来。
我心口有一朵开满谎言的花,
你要我赤诚剖露心脏赠你,
便也一并吞了苦涩的果,
与我惶惶终日,与我厮杀磋磨。
“与我惶惶终日,与我厮杀磋磨。”她轻轻念了两遍,放了一片粉白月季的花瓣做书签,合上诗集。
晚间八点,太宰治仍然没有回来。
“他今天加班?”山吹律理走到落地窗边俯瞰仅有零星车辆驶过的街道,标志性的五座大楼是灰暗城市中唯一灯火通明的建筑物。
“还是说……他知道奥吉尔白兰地死了?”
怎么想也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如果只是单纯加班,太宰治早就打电话给她一边批示文件一边疯狂抱怨,非要她同仇敌忾狠狠骂森鸥外一通才高兴。
奥吉尔白兰地之死、泄露的消息、不见人影的太宰治和他可怕的疑心病……山吹律理在脑中大致过了一遍太宰治的心理活动。
“还以为他会带着一群黑西装上门堵我,一脸大义灭亲地把我押送到审讯室去呢。”她伸了个懒腰,“真可惜。”
可惜什么,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阳台搬到室内的月季舒展吸饱水分,一盆花中有三两株花苞,唯独最左边那盆只剩一枚孤孤单单的花骨朵,被人辣手摧花摘了她的姐妹走。
最后看了眼客厅的石英钟,山吹律理走到玄关弯腰换鞋。
公寓内的灯熄了,防盗门被打开,踩在台阶上的步子轻如猫爪,声控灯巍然不动。
一片漆黑之中,窗外的雨还在下。
雨滴打在地面上,溅起一阵白茫茫的水雾。
昏黄路灯清晰照出丝丝雨线划过的印迹,浑身湿透的野猫长长喵了一声,窜进垃圾桶后的暗巷。
Lupin酒吧的灯牌在雨中若隐若现,织田作之助听见下楼梯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
不认识的人。
是个五官漂亮得近乎锋利的少女,暗金色的瞳孔像猫,黑色束腰裙勾勒极美的腰线,望过来的眸子平静宁和,像极今晚寂静的雨夜。
“晚上好。太宰不在?”山吹律理停在吧台前,伸手挠了挠盘坐在椅子上的三花猫毛绒绒的下巴。
猫咪情不自禁地晃了晃细长的尾巴,喉咙呼噜作响,腮帮子搁在她的掌心里胡须翘翘。
是在和他说话吗?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这里除了老板只有他,应该是在和他说话吧?
直接用“太宰”来称呼太宰治、没有加上“先生”“大人”甚至“长官”为后缀的人在横滨总是少有,能从太宰治口中得知Lupin,他们之间大概存在着某种意义上极亲密的关系。
也就是说,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之前在。”织田作之助喝了口酒,回答道,“半个小时前刚走。”
他们不是每天都会到Lupin喝酒,坂口安吾忙一些不常在,太宰治属于闲的时候天天来、忙的时候影子都踩不着的极端派,织田作之助最稳定,定点完成工作后下班来这里喝两杯。
就在先前,当织田作之助走下Lupin长长的木制楼梯,看见独自一人喝酒的太宰治时还有些惊讶。
他点了一杯加冰球的威士忌,坐到太宰治身边。
“晚上好,织田作。”
太宰治举了举酒杯,黑色西装上带着明显的氲湿痕迹,衣角滴落的水在地板上印出一道弧形的水痕。
水珠从太宰治的额发落下,像一只打湿皮毛的黑猫,鸢眸中水雾欲滴,沾水后颜色渐深的绷带贴在他的皮肤上,湿润的冷意一阵阵上涌。
离太宰治有一个座位的距离,织田作之助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晚上好。”织田作之助抿了口酒,“太宰,你没有拿伞吗?”
雨一天都没有停,太宰治淋雨从港口Mafia总部走到Lupin,在门口慢吞吞拧干袖子才进来。
织田作之助到的时候,他身上的水分缓慢地被人的体温蒸发一部分,留下又阴又湿的寒冷。
“总部没有多余的伞啦。”太宰治趴在吧台上戳酒杯中的冰球,“淋感冒说不定可以要到带薪假,不是挺划算的么?免得森先生又压榨劳动力。”
他虽然是笑着说话,却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身上那股厌世的苍凉感几乎压不住,丝丝缕缕属于Mafia的血腥气味漫上来,让人几欲窒息。
哪怕刻意学了女子高中生欢快可爱的语气,也不能使与他聊天的人放松分毫。
“出了什么事吗?”织田作之助平静地问,他是少有的不畏惧太宰治的人,是太宰治为数不多认可的友人。
“没有哦。”
太宰治晃了晃酒杯,杯中的冰球在灯下反射剔透的光芒,晃过他看不清神色的眼眸:“什么都没有。”
“哦,是这样。”织田作之助没有追问,相信了这个答案,他平平喝了口酒,“下次记得要带伞。”
“没有下次了。”太宰治仰头喝干杯中的酒液,语带笑意地说,“下雨天的鹤见川,湍急的打着暗旋的河水,人一沾到水里眨眼就不见踪影——你说,最迟多久能找到我的尸体?”
不等织田作之助回答,太宰治轻轻把酒杯放回吧台上,杯底与木制吧台磕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开个玩笑。”他单手插兜站起身,向后挥了挥手,“我回家啦,你慢慢喝。”
太宰治的背影消失在阴影中,门被关上,屋外沙沙的雨声与脚步声一齐隔绝。
“他说他回家了。”织田作之助回答山吹律理的问题,“会不会和你正巧错过?”
他猜出眼前的黑发少女正是太宰治口中一见面就说出“请你以死亡为前提与我交往”的可怕女友。
“太宰走的时候有带伞吗?”
山吹律理拧了拧湿透的裙角,雨水顺着她的指缝向下淌,黑色的布料紧紧贴着皮肤,飘逸的裙角因沾水褶皱,黏在腿边。
她同样是一路淋着雨走过来的。
“没有。”织田作之助养了五个孩子,言语间不免带上老父亲的关心,“老板这里有伞可以借,如果你要去找太宰,不如拿一把?”
“已经淋湿了,再打伞也没有意义。”山吹律理缓慢地抚开黏在肩膀上的黑发,乌黑的长发划过白皙的肌肤,水痕淋淋。
“我知道他去哪儿了,不打扰你,你慢慢喝。”少女摆摆手,最后撸了把猫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