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一向认为,“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的美化用词。
不了解一个人的过往,不知晓他的性格喜好,仅因为一张漂亮脸蛋造就的爱情,用“美色误事”来形容或许更贴切。
非常肤浅,肤浅到太宰治见识了太多,连嗤笑都懒得奉献一个。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耳机里少女的声音清浅带笑,语气无奈且纵容,堂而皇之把歪理讲成真实。
居然有人能把见色起意形容得那么浪漫那么好听,好到让人不得不信服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好到让人相信她的纵容她的溺爱是独属于他的特例,唯一又特殊,让人膨胀得飘飘然像要飞起。
拙舌者的情话远比浪子动人。
一个平日里懒怠于交际,对人情世故冷眼以对我行我素的人,在认真地对外人解释她的恋情,这份心意本就让人无比动容。
山吹律理是什么人?
她强大且无畏,枪林弹雨中闲庭漫步,死神贴着她的影子游走在黑暗之中,镰刀挥下人头滚落,血溅在她暗金色的猫瞳中,漠然无言。
崇拜她的人、爱慕她的人、敌视她的人、仇恨她的人,统统落不进她的眼。
能被她注视着,喜爱着,是怎样令人惊异的特权?
在身影填满她眼眸的瞬间,满足感与占有欲淹没理智,恍惚间太宰治竟产生了不可说的错觉。
她真的好爱我……
……吗?
是真的吧?虚情假意的话对中原中也说有什么意义。谁不知道他们关系差到透顶,让中原中也做传信爱情鸟是什么魔鬼主意,想也不可能。
“你对我夸那家伙干嘛!”中原中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警告地说,“别想我替你传话,夸他一句我能吐一天。”
“不是你先提的问题么?”山吹律理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
“没让你传话,太宰不需要知道这些。”
风吹乱头顶的云,阴影从脚尖褪去,炽热的光滚着暖风拂起人的衣袖。
中原中也压低欲飞的帽檐,山吹律理散落的长发飞扬,她勾起一缕发丝挽到耳后,耳垂上的碎钻在阳光下闪烁熠熠。
哪里需要传话,他这不是一句不漏地听到了吗?
山吹律理揉了下耳垂,面色如常地放下手。
“走吧,到工作时间了。”
一天乏尘无味的工作,有时候也忍不住疑惑港口Mafia哪来的那么多敌人,横滨为了和博多争抢全日本最不宜居城市称号也太拼了点。
山吹律理站在露天洗手池边,清澈冰凉的水从笼头中哗啦啦流下,混着红色的血水落入池底。
她一点点清洗指缝中的血迹,水流声遮住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山吹律理眼皮不眨地偏了偏头,左肩忽地一沉。
“工作好累哦,再多工作一秒就要死掉了。”太宰治抱怨地说,脑袋搁在少女肩上沉甸甸的。
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山吹律理身上,她自顾自洗手,没因为背后捣乱的大活人打乱自己的节奏。
“律理酱,我们明天翘班去约会吧?”太宰治忽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说。
翘班?身为一名职业操守点满的自由职业者,山吹律理的字典里没有翘班两个字。
她根本不上班。
委托这种东西想推就可以推,森鸥外又不给她买保险奖全勤,山吹律理鸽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至于太宰治的全勤奖……不好意思,太宰治从加入港口Mafia以来,从没拿过这玩意儿。
“可以,去哪儿?”山吹律理拧紧水龙头,湿漉漉的指尖尚在滴水,她弹了弹指,晶莹的水珠洒在太宰治脸上。
太宰治闪了一下,没避过去,报复心极强地在山吹律理肩膀上蹭脸,浸湿她肩头一小块布料。
她下次穿件肩膀嵌铆钉的皮衣,看他还敢不敢拿别人的衣服做洗脸巾。
太宰治很不委屈自己,他把脑袋挪到山吹律理另一边没有打湿的肩膀,舒舒服服把自己搁置好,然后掏掏口袋,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太宰治就着挂在山吹律理肩膀上的姿势展开报纸,两只手绕过她的腰,分别捏着报纸的两角抖开。
头版头条硕大的标题映入山吹律理眼帘:
《月下的魔术师再现!于时间交错的原点,他摘下众星之颠的宝石》
“时间交错的原点是指明天晚上24点与后天凌晨零点接壤的时间。”
太宰治点了点报纸上“众星之颠的宝石”几个字:“律理酱知道它吗?”
“由铃木集团主办,在东京举行的一场宝石展。”山吹律理显然早有关注,“听说会展以星图的形式展览宝石,最珍惜的那颗被誉为‘坠落凡尘的星辰’的宝石将安置在所有宝石拱卫的中心,既是‘众星之颠’。”
真知道啊。
居然有特意关注过。
虽然从qiè • tīng • qì里听到山吹律理亲口说她喜欢宝石,但太宰治本以为这份喜欢会与漂亮首饰一类的物品挂钩,没想到她人在横滨,居然一点没错过东京的展览消息。
“我们明天去看吧。”太宰治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门票,“从森先生那里搞过来的,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他不仅要翘森鸥外的班,还要抢他的票,不愧是港口Mafia第一逆子,狠狠伤透老父亲的心。
再度踏入东京,这一次太宰治终于记得把车钥匙给山吹律理,不用再苦哈哈挤电车被人群压成小饼饼。
每个雇佣兵都是隐藏的飙车人,山吹律理手摸到方向盘的瞬间,速度与激情BGM骤响,油门一轰,巨大的嗡鸣声惊破空中浮云,轮胎在地面嘎吱一声擦出黑色的印迹,整辆车如上膛炮弹般暴力冲出!
太宰治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离心力甩飞,脸贴在车窗上压出清晰的痕迹,宛如恐怖片中拍打玻璃凄惨求救的男N号一样惊恐绝望。
朋友,你知道滚筒洗衣机的滋味吗?
不,不是说工藤新一,是每位家庭主妇必不可缺的优秀伙伴,马力十足清洁力Max的巨轮滚筒洗衣机。
太宰治感觉自己像一件单薄无助的衣服,被人粗暴地揉成一团,和洗衣粉一起丢进深不见底的滚筒。哗啦啦的水如瀑布灌下,将人浸入深海恐惧症的深渊,咕噜咕噜永无尽头。
尖叫声喇叭声和红绿灯交错的光影在他的感官中闪现,直到迈巴赫戛然而止拐入车库熄火,驾驶座上的人拔下钥匙,用钥匙尖端挑起他的下巴。
铁锈味和金属独有冰冷感让太宰治掀开眼皮,鸢色的眸子在黑暗的停车库中含着一抹微漾的光。
“这就不行了?”山吹律理声音含笑,她轻佻地用钥匙刮了刮太宰治的下巴肉,像逗弄一只在淋浴下瑟瑟发抖的猫。
故意两个字就差写在她脸上。
qiè • tīng • qì这件事,虽然发现及时、利用好了对她甚至有利,但山吹律理多少还是有点不爽。
更何况,就算没有理由,她逗逗男朋友怎么了?
养男朋友如果不是为了玩,将毫无价值。
“头疼。”太宰治半蜷起身体缩在副驾驶上,也不知道他的柔韧性是有多好,座椅非但不显得拥挤,还衬得他格外可怜,像被虐待似的勾起人同情心。
迈巴赫的钥匙被他拿走随便仍在置物篓里,太宰治拉着山吹律理的手翻开掌心,把下巴搁在她摊开的手心上。
可爱又可怜,额发软趴趴地垂在她手背边,自下而上抬起的脸将视觉造就的弱势地位利用得淋漓尽致,仿佛在问:“你真的那么狠心要欺负我小猫咪吗?”
“有良心的人怎么会欺负我们太宰呢?”山吹律理揉了揉捧在手心的太宰治的脸,心安理得地说,“不过好可惜,我没有良心。”
有些小猫咪不知道,人类是非常恶劣的一种生物。她看你可怜,就愈发想欺负你,让你更可怜。
一路从横滨飙车到东京,车速快到太宰治也有点接受不能。
他是真的有点难受,胃部一抽一抽地疼,想吐又吐不出,胃吊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折磨人。
难受是真的,脸上却一点儿不露,怎么看都像是装可怜。
如太宰治这样的人很奇怪,他们擅长利用自己表现出的弱势谋夺好处,但真正的脆弱是绝对不给人看的,再难受也要云淡风轻地咽下去,若无其事和人周旋调笑。
太宰治忍着不适,在脑海中搜刮接话的甜言蜜语。
叫“姐姐”撒个娇?还是喵一声给她听,没有营养的废话聊天拉扯几轮,他应该就能积攒体力,神色如常地下车了。
山吹律理捧着太宰治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手指拔开他的额发。
“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很适合一个词。”她颠了颠掌心,一本正经地说:
“我的掌上明珠。”
太宰治喉咙里混着蜜水的话语被强行咽下,他忍不住咳了两声,自己被自己呛到了。
姐姐,你的比喻如此精妙,国文课老师在ICU病床上一定很欣慰吧?
“不是挺合适的么?”山吹律理把太宰治从座位上拉起来,让他靠着自己坐,很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一点点顺气。
“坐个车晕成这样还瞒着不说,非要人主动去哄,不是掌上明珠是什么?”
脸惨白一片,真以为装作若无其事能把她骗过去?
“好了,回程我会开慢点的。”山吹律理翻了翻车内储物盒,找到几颗防晕车的薄荷糖。
她剥开糖衣,喂了太宰治一颗。
冰凉柔软的指腹按在唇上,太宰治张开嘴,舌尖卷走浅绿色的小糖球,清凉冰爽的滋味在味蕾漫开,浑噩的大脑如有风雪掠过,一脉清明。
“还难受?”少女的呼吸擦在他耳边,“在车里休息一会儿再走?”
车载电视屏幕上显示时间,宝石展因为怪盗基德来访的缘故开展时间被调后了很多,他们出发时间便有些晚,再拖延下去,等怪盗基德来了,展厅又有什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