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曾经多么想要有人能够知道他在说什么,他那些语不成句话,那些不能出口,他曾经无比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理解。
江容站在墙边,嗓子里发出低低嗯啊音节,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他面对着墙壁,眼泪终究是没忍住在一声声哼唧里落下来。
他抓着画板手指紧紧扣到泛青,身体小幅度地晃动着,头撑在墙壁上,“咚……咚……咚……”轻轻磕着。
他重重吸气,然后深深地呼出去,试图平复自己。
这时候,顾小文按着自己晃到老腰,龇牙咧嘴地打开了娱乐室门。
“康城哥?”顾小文笑着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康城对于顾小文在这里并不意外,正想问你怎么不回复我消息,却见她笑得勉强又怪异,顿了顿,然后白康城就听到了江容哭声。
白康城连忙推开门绕开顾小文,就看到江容在撞墙哭。
白康城:“……他怎么了?”
他知道江容情绪很不稳定,说不定什么就会引起他发病,最夸张是有次汪阿姨换洗椅子套,有个椅子套因为蹭上了油,就暂时用别代替,结果那个椅子正好是江容平时坐,他就发病了,把一桌子饭菜都打翻了。
“他没事。”顾小文转头看向江容,江容发病有个很典型手势,就是抱头蜷缩。
那是人类自我保护下意识姿势,但现在江容并没有做那个姿势,只是哼哼唧唧地哭和不轻不重撞墙,显而易见他自己在很努力地平复。
“我觉得他没事。”顾小文又说,“谁都有发泄情绪时候,这大概算个……渠道?”
白康城要朝着那边走步子一顿,顾小文拉住他,“康城哥你不让他发泄,他才可能会严重。”
白康城不可能看着江容撞墙还哭不理会,快步走到他身边去拍他肩膀,“江容,你怎么了?”
然后“啪”地一声,白康城被江容挣扎回手一甩,一个大巴掌给抽懵了。
顾小文紧紧抿住唇才没笑出声,然后她果然笑不出来了,因为江容一回头发现自己打了哥哥,吓得抱住了自己头蹲下了。
他不能表达很多情绪,不能准确地分辨别人情绪,无法和人保持正常亲密关系,但是他也知道对和错。
他知道打人,伤人,都是不对,是要被针扎。
江容怕死了,连哭都忘了,抱着自己头开始敲,开始用手指抓着自己头发扯。
白康城也意识到了,连忙起身躲得远远,“江容没事,没事……”
顾小文扶着自己腰走过去,在白康城愕然视线中,抓住了江容正厮打自己手,从他脑袋上扯开,按在自己腿上。
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说到,“从你卧室到浴室,一共十六步。”
“浴室马桶到浴缸,一共九步。”
“你卧室有三扇窗户,玻璃一共九块,五小块,四大块,其中有一块能向外开。”
江容浑身颤抖地停止挣扎,顾小文轻声道,“跟我重复。”
“浴室……浴室到马桶一共,九步。”
“卧室,卧室到,到浴室,”江容声音带颤,“一共……十四步。”
“你,”江容思考能力似乎回归了,“你步子……小,我,十四步。”
顾小文笑起来,“乐高一共多少块?”
“两千四百……四百五十二,丢了一块。”
顾小文回头看白康城,对着他扬头示意,示意他出去。
白康城看着顾小文边问,边把江容紧攥拳头拉来,将自己五指嵌入,抚平他掌心。
他慢慢退出去,在门口汪莲华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是复杂又挫败情绪。
娱乐室里面声音还在继续,顾小文甚至在问,“院子从东到西,再从西到南边那个花房,一共有多少格浅绿色地砖?”
院子里是红色做底,浅绿色做图案,白康城屏息,听着江容顿了顿,回答道,“七十……”
“确定?”顾小文问。
“七十二……块,半。”
“有个,一半!”
江容讨厌不完整,不对称,颜色和规律不一样东西,带着点咬牙启齿意味说。
因为这一次江容不算严重,顾小文没用多久就把他安抚下来了。
江容被顾小文推着去卧室休息,顾小文从楼上下来,白康城正在客厅里,看着顾小文眼神,简直带着些敬佩。
“看样子你是真查了许多和他相处资料,”白康城笑了下,“你这样,比很多专业特殊儿童行为矫正专家还专业了。”
顾小文笑了笑,“江容不算难相处。”
白康城尝试和他相处了七年,现在还在摸索,对于顾小文说不难,持保留意见。
“我接到你消息了,正好今天下午不算忙,就回来了,”白康城本来是想要找江容谈,但江容现在状态很显然不适合,所以白康城就问顾小文,“你消息里说,江容以前遭受了虐待?”
“是他跟你说?还是你怎么发现?”白康城问。
顾小文把她发现和猜测说了,白康城沉默了好半晌,有些难以置信道,“所以这么多年,我……”
他一直想要做得很好,想要好好地跟江容相处,却一直在江容发病时候,延续着他噩梦?
白康城难以接受这件事,摘了眼镜捏了捏眉心,“我会找人去查清楚,但是他发病你也知道,会伤害自己,不用镇定剂话,要怎么办?”
顾小文见缝插针地说,“康城哥,我想我能帮忙,我可以住在白家,二十四小时待命看着江容。”
她说完之后,白康城抬起头,眼中神色堪称锐利,是他一贯不能理解别人目时,充满审视目光。
顾小文本来也是打算先从顾家搬出一段时间,至少在和顾城摊牌之前,不能再住在顾家。
出去找房子麻烦得很,暂时先住在白家是最好,又能就近观察顾家,那件事如果顾城也知道,白家就更安全了,顾城就算察觉了什么,想要对她先下手为强,手也伸不到白康城这里来。
所以顾小文自我推荐得很卖力,“康城哥,你也说我和专业医师差不多了,江容确实对我更亲近了一些。我能在某种程度上稳定他情绪,在你查出了他之前是不是遭受过针尖或者注射器一类东西虐待之前,他不需要再在发病时候打镇定剂。”
顾小文不自觉地肃正起了神色,身板笔直上身小幅度微微前倾,直视着白康城眼睛,给他最信服理由,“主要是我这几天跟我妈吵架了,准备离家出走,康城哥,你就收留我几天,一阵子,我吵赢了就回顾家。”
“我肯定不麻烦你,”顾小文说,“不半夜三更趴窗户,要是康城哥不愿意见我,我保证在你早上上班之前,晚上回家之后,绝对不让你在家里见到我。”
顾小文说得诚恳无比,诅咒发誓,“我绝对不是因为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才要住在这里!”
她说完之后,假装失言捂住了自己嘴,接着脸和脖子都一起红透了。